基督徒為何要研讀聖經?這個問題乍聽之下好像在問:人為什麼要吃東西?對絕大多數的基督徒而言,聖經是「上帝的話」、是「靈性的糧食」,讀聖經就像是吃三餐一樣。所以,「基督徒為何要讀聖經?」這樣的問題簡直就不是問題。
然而,我們在這裡所要談論的並不是「讀」聖經,就像許多基督徒所熱衷的讀經運動 — 一年(或三年)讀完整本聖經,或是標榜「已經讀完聖經幾遍」;而就像標題所示,是「研讀」聖經,不是囫圇吞棗式的瀏覽,而是加以研究、仔細閱讀,就好像在神學院裡頭教的一樣。或許會有許多基督徒認為:那應該是神學專業訓練的人才需要這麼閱讀聖經,我只是位「平信徒」,有必要這樣費心思研讀聖經嗎?面對這樣的質疑,我們得先從改革宗傳統對聖經的看法來開始探討。
※「唯獨聖經」(Sola Scriptura)
「唯獨聖經」,這個宗教改革所高舉的三大口號之一的教義,揭櫫了改革宗信仰建造的原則。然而這個高舉聖經權威的教義,確實讓「上帝的話」在聖經中的啟示獲得至高無上的地位,然不可否認的是,在諸多改革宗教派當中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從逐字靈感說到受制於時空文化的文學作品,雖然都訴諸於上帝啟示的權威,卻以截然不同的態度來接近經文。
對於持逐字靈感說的基督徒而言,上帝的啟示是超越時空、不證自明的,唯一的來源就是聖經,並且這啟示是明白易懂、人人都可以得到的,因此基督徒的責任就是「讀聖經」,讓經文在聖靈的動工之下對自己說話。但對於將聖經裡的各個作品當作是文學作品的基督徒,則認為這些作品既然以某種文學形式來呈現,自然受到孕育的時空與文化的影想,若要瞭解其中的意涵,就得將這些作品放回被創作時的時空與文化背景,才能避免曲解經文的意義。
不過,我們如果從宗教改革的背景來瞭解這個教義的主張,或許就能看清這個主張並非僅僅是面對經文態度上的差異而已,更有著教會觀的深層意涵。
宗教改革的宗師提出「唯獨聖經」主要的目的是對抗當時的羅馬教會以教會的權威(傳統)作為「上帝啟示」的最終定奪者(《基督教要義》卷一,第七章),這個主張與其他兩項「因信稱義」、「所有的信徒都是祭司」都是反對由「教會」(特別是由以教宗為首的神職人員所把持的教會)壟斷上帝的啟示與救恩。人既然「因信稱義」,就不是藉助著教會的規範而得救;所有的信徒都是祭司,自然不需藉助於神職人員來得到罪的赦免;教會當然也沒有販賣贖罪卷的正當性。而這一切之所以能夠成立,就必須先打破以教會傳統決定經文詮釋的概念。因此,雖然在宗教改革時期,這三個主張分別被陳述,其實是彼此相扣,無法完全分割的。
很顯然,宗教改革的宗師深覺當教會被祭司階級(更精確地說,是極少數的教牧)所把持時,所帶來的弊端是十分可怕的。因此,整個改教運動的核心其實就是打破教會中聖/俗的分界線,不再讓所有的權柄集中在少數所謂神職人員的手中。在諸多的改革宗教派當中,加爾文系的長老教會更是在體制上將這樣的主張發揮得淋漓盡致。
※長老教會的議會制度
在長老教會的體制中,各級議會(小會、中會、總會)是負責治理教會的實體,議會的議決是行政的依據,因此議事錄的記載在長老教會的體制中就顯得格外的重要。由於凡事都需要經過開會決定,所以「缺乏效率」就成為這類體制最常受到詬病之處。但堅持這種體制的教會認為,與集所有權柄於一人(或極少數人)的體制所會產生的腐敗、獨裁相較,缺乏效率仍是比較可以容忍的。
然而,這種體制要能有效地治理教會,就必須要讓教會成員在信仰的理解上有所造就;否則在議會中的討論甚至議決還是會由少數人所主導。也就是說,長老教會體制運作的理想狀態是:每一位成員都被裝備為可以獨立做神學思考的信徒。就好像加爾文在他的《基督教要義》(卷四‧第三章)裡談論到聖職的選立時,雖然強調負責治理教會的教牧(包括牧師、教師與長老)的選召一定是出於上帝,但是在具備特定的外在資格之外,還必須同時滿足兩個要素:(1)上帝在他/她心中秘密的聖召,與(2)會眾的同意和認可(即投票選舉)。這就說明了在教會中的選舉,雖然和民主制度的方式一樣,都是用投票來行使,但是卻存在著一個基本上的差異:民主社會的選舉是以自己的表現來獲得選民的認可,而賦予某種程度的權力;但是教會的選舉卻是上帝行使祂選召的工具。這就是為什麼長老教會的體制裡,只有選舉卻從來沒有將罷免的機制擺進去的原因。在長老教會傳統體制當中,一向認為選舉是為了讓上帝選召的旨意呈現的工具,其嚴肅性可見一斑。可惜的是,當今的教會深受社會民主制度作為的影響,政見發表、拜票、拉票幾乎成為教會選舉的常態;這都是肇因於誤認為長老教會「也是」民主制度,卻忘記教會是以基督為主,而不是以民為主。
※體貼上帝的意思v.s.體貼人的意思
目前長老教會的現狀,每逢選舉拜票、拉票的動作不斷,卻鮮少鼓勵會眾、議員?力禱告,各自尋求上帝的旨意,再以自己的感動表現在投票的行為上,讓會眾感動的集合成為我們的團體認知上帝旨意的途徑,這才是長老教會體制的信仰精神。以此觀之,教會中拜票、拉票的動作,其實就是企圖以人的意思來取代上帝的旨意,而這就是聖經中最最譴責的罪行。馬可福音書第八章,耶穌對彼得的斥責就是「撒但,退我後邊去吧!因為你不體貼上帝的意思,只體貼人的意思。」(33節)一個跟隨耶穌的人,也可能被斥為撒但,只因為他以自己(人的)心意為念,這實在不能輕忽。
以長老教會聖職的選立來看整個議會的制度,何嘗不是如此。教會的各級議會不是政治角力的競技場,而應成為上帝彰顯祂的旨意的工具。要達到這樣的目的,與會者必須認清:長老教會之所以用議會的議決取代主教的裁決,就是要讓每個與會的個人對上帝旨意的認識,匯集而成團體的認知,藉以避免個人獨裁的弊端。
因此參與議會的人,無論什麼職分,都應認清自己是上帝工具的一部份,是應該戒慎恐懼,深怕辜負了上帝此一選召。除了與會人員的心態之外,要讓這樣的機制可以達到所設計的目的,更重要的是:每一個成員都具有獨立尋求上帝旨意的能力。在高舉「唯獨聖經」的信仰傳統當中,尋求上帝的旨意當然不能僅僅靠聖靈感動或是禱告;這不是說這兩者不重要,而是在這之外,還應該有聖經的印證(《基督教要義》卷一,第九章)。
要從聖經得到印證,當然就得研讀聖經。宗教改革運動為了抵抗神職人員獨佔聖經的解釋權,而提出「唯獨聖經」的主張,也同時打開了信徒「也可以」讀經的大門。為了讓信徒可以讀懂聖經,馬丁路德著手將拉丁文聖經翻譯成為德文,開啟了聖經各種語言的翻譯,好讓沒有受過正統神學訓練的信徒也可以看懂。但是目前教會的生態是:大部分的信徒樂於將研讀聖經的工作交給受過神學訓練的教牧人員,這種作法其實就是將聖經的解釋權再度集中在神職人員的身上,也就是回到宗教改革前的情況,也就是讓宗教改革的努力徒然無功。
※唯獨聖經教義的影響
唯獨聖經的主張不僅開啟了信徒讀經的可能,也因為對聖經在信仰建造上的重視,讓聖經成為研究的對象。可是當人們努力研究聖經之後,就開始浮現出各式各樣的經文問題。首先面對的是:在所有留存下來眾多的聖經抄本當中存在著差異,到底哪一份才是正確的?就在將各家抄本比對、整理出不同的家系、族譜的努力中,企圖找到「原始經文」。於是抄本批判(又稱經文批判)的工具就被發展出來,可是在經過長期的努力之後,研究的學者也只能整理出可以共同接受的經文,因為原始的經文在經過數十世代的抄謄早就無法確切地重建。
而在仔細的閱讀過程當中,人們逐漸發現聖經中(特別是摩西五經與共觀福音書)存在著重複、相近卻又互相抵觸的資料,於是開始比對這些資料而發展出來源批判的方法,因而有故事來源的假說,五經中有J、E、D、P的底本說,共觀福音書則有馬可最先寫作完成,並且馬太和路加以它為底本在加上共同資料來源(Q)的雙源論。這些假說,雖然有效提供了這些作品來源的理論,也解決了一些閱讀聖經時所產生的疑問,但是並沒有辦法提供確切的底本證據,也沒有辦法回答一些作品產生時的背景問題(比如說:馬可之前的資料來源又是怎樣的一種格式?又是經過怎樣的演變才成為現在所看到的樣式?)。
於是學者開始針對聖經作品中(特別是福音書)提出形式批判的理論,認為:在這些作品中存在著許多不同文學型式的單位(例如:比喻、醫治、趕鬼、神蹟、辯論、、、),而這些形式單位並非一開始就如此存在,而是在信仰團體中經過長時間的演變,因為處於不同的情境所以故事也就因應而調整。試圖找出這些形式的演變過程與其信仰團體所處的情境之間的關係,就是形式批判。這個方法的確將讀聖經的人的注意力引向產生作品的信仰團體的生活情境,但是仍為人所詬病的就是:缺乏形式演變的直接證據,也就是說,有太多的推測在整個研究的過程當中。
藉著形式批判研究的成果,讀聖經的人注意到這些存在於作品當中不同文學形式單位的存在,但卻把注意力集中在作者(或編者)「如何」將他們串連起來,進而找出他/她如此做的動機(神學目的)是什麼。以共觀福音書為例,去思考:同樣(或類似)的材料,這位作者為什麼要放在不同的地方?有什麼目的?這就是編輯批判。
雖然,我們只用短短的幾段文字來簡略說明聖經研究上的演進,在歷史當中卻經歷了數個世紀才法展起來,這些還不包括近來蓬勃發展的各種詮釋聖經的角度。不過這簡短的說明是要叫我們知道:當人們開始研讀聖經時,就會發現其中存在著問題,於是產生新的研究方法企圖解答這些問題;但我們也發現:每一個方法都是有限的,沒有一個方法可以解答所有的問題,每一個新的方法被提出,都肇因於舊的方法無法解答新發現的問題,即:對舊方法所提供的解答不感到滿意。於是,就在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