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訟二十年的「蘇案」,2010年11月12日在法院前的群眾們「正義無罪,自由人」的呼喊聲中,宣判無罪。(註1) 這案,起因於蘇建和、劉秉郎、莊林勳三人,因遭被不當訊問的嫌犯牽連,繼以檢警單位漠視,甚至妨礙自由與權利的瑕疵辦案過程,而引起重視。當時的社會背景,除了在司法制度在人權不彰的年代,主觀的推論,粗糙的辦案以及刑求逼供的過程充斥;也因為近二十年來,台灣社會開啟了一段風起雲湧的改革浪潮。蘇案就像是照妖鏡般,透過一樁社會案件,反映出黨國體制對法理的漫不經心,同時也吸引了眾多人士關注,包括司法改革、人權運動、教育改革者的運動者,甚至還有詩人、音樂家等藝術工作者。
※「發光的靈魂」引我認識蘇建和案
改革的列車在歷史中前進,人們逐一上車。原本對社會、政治與歷史所知甚貧的我,引領我上車的是「發光的靈魂」這首歌。
那年我大一,在經歷暗淡憂愁的重考歲月後來到高雄。或許是一年來在重考班見識了很不公平的人生,上大學似乎沒有帶給我許多的興奮感。倒是,重考一年在台北誠品站前店度過好多個晚上,逐漸開?我對文學的嚮往。然而加入詩社後,過的卻不是吟詩作對的生活;學長姊把我們帶往街頭,看工運現場,看地方的環保抗爭......
沒有跟上街頭狂飆的八零年代,我的大學過程,始於九二一地震的島嶼創傷,以及台灣第一次政黨輪替的無限希望。而那時,也是台灣文學經歷前人耕耘逐漸在學院中成為顯學,開花結果的時代。剛考完聯考的夏日,我參加了台杏基金會在靜宜大學與中山醫學院合辦的醫學人文夏令營,後來使我初次認識蘇建和案那本《走向黎明》的編者李敏勇先生,也是講員之一。
剛上大學時,不免俗地要參加許多新生活動。合唱團為新生舉辦的歌唱大賽是那年的盛事。從前在高中嚮往音樂世界的我也報名參加,然而那麼多過往從沒有思考過的價值如潮水湧來,使我在一連報名參加許多組的小重唱團中猛然覺醒,我真的要唱那麼多自己都不大瞭解其中涵義的義大利文藝術歌曲嗎?於是,我決定唱一首在台灣人權促進會的網站上聽到的歌,即路寒袖作詞,詹宏達作曲的「發光的靈魂」(註2) 。
「一支草含一點露,每一蕊會開的花,攏是經過風與雨,生命就愛甲照顧」,這樣細膩優美的歌詞,引領我對人權概念的認識。這歌詞之所以動人,或許是它多少回應了我對生命曾經有過的困惑,包括在重考班所經歷同學間的鉤心鬥角,或是某個傍晚在南陽街目睹老婦跳樓自殺的衝擊。為什麼我可以不繳補習費還能住套房,同學卻需要蝸居在兩坪不到的擁擠宿舍?為什麼我們拼死拼活就是為了當救人生命的醫生,卻有人仍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
※呵護每一個生命
生命的震動持續著,我逐漸瞭解,這一路上逐漸萌芽的各種關懷,無論是文化的、性別的、階級的,甚至是環境的議題,都緊緊扣結著「人權」。如此尊重生命的態度,同時也讓我們不致於在堅持某種立場時,落入無理或民粹的極端。特別是,兩千年的政黨輪替後,我所屬的一代並沒有經歷過專制壓迫,本以為台灣因此要出頭天,左右統獨像是大洗牌了一翻,更多紛雜的立場,更多的權力交織,讓人看得更模糊了。唯一讓我們保持清醒的,是要呵護每一個生命的提醒。
2010年,宣判前的一個禮拜,我參加了「宣判前夕的腳踏車之旅」。出發前在twitter問是否有人願意同行,才想到這麼多年來,世界變了好多。當蘇建和他們剛被羅織罪狀打入死囚時,BB call都還沒有呢。腳踏車隊在高雄市政府廣場集合,我們遠遠望著對街新蓋的大樓底下一群擁擠的人群,心想要是我們的陣容也那麼龐大就好了。原來,那是世界冠軍麵包師傅吳寶春開店的第一天。
好多個第一次,好多個第一天。蘇建和案把我生命中的許多第一次連結在一起。在歌唱大賽那天晚上,一個陌生ID在高醫BBS站丟來問候,說他在場聽了我唱歌,他問我是不是醫學系每一年都拿合唱冠軍,各系訓練的條件跟評審制度好像一直都不公平。後來這ID成為現實中的好友一麟,是大學時辦報組讀書會的好夥伴,也成為我婚禮的伴郎。
還有第一次認識創立台大台文社的馥儀,也是透過《走向黎明》這本書。在書裡,馥儀是司改會的志工。能者多勞的馥儀其實也待過許多的NGO,也間接引介了許多的民間資源和文化團體,在社團互動的過程中,我們漸漸累積了更多有著相同關懷的朋友。
「腳踏車之旅」那天早上,在教會遇到致力台文教學的豐惠,我們相約下午見。那晚的人權學堂,也遇到高雄人本教育基金會的禎芳;想起多年前的反戰會場的初見面,我唱的依舊是「發光的靈魂」;音樂結束後我們流淚擁抱,像多年不見的朋友般。零八年在城市光廊跟野草莓學生守候多時的毓斌和花妹,也全家穿著平反大隊的T-shirt出動了。前不久在同志遊行裡遇到的鴨子,也在腳踏車行列裡。這一路下來,生命中來來往往的人們,都曾關心這個案子,或遠或近,或長或短,竟然都扣連在一起......
我們騎到某個路口停了下來,蘇建和問我:「你這麼年輕也知道這件事情?」當下我有些訝異,「我年輕嗎?」一直沒說的是,2003年的宣判前夕,曾經寫信寄到看守所,只是被退信了。更早以前曾帶著詩社學員到台北拜訪詩人,本來也想前往濟南教會參加靜走繞行的平反活動,但那天下雨,我們只好觀望。而這一觀望,竟是漫長的十年。
※仍有那麼多人權議題等待關心
從我知道蘇案,十年過去了。對蘇建和他們來說,是二十年;人生中最精華的歲月在面對死亡的恐懼中度過。改革的列車不斷前進,靈魂不斷交會著。幾次接到台權會聯繫會員的電話,聽到那自稱「在司法實務界服務」的蘇建和的聲音,不免激動萬分。後來,在「自由的滋味」記錄片裡,看到蘇建和登玉山時,大方的向女友告白。想起弗洛伊德所言:「愛與工作是生而為人的基石」,面對死亡恐懼的靈魂如今漸漸找到了安頓,令人感動,也感嘆這需要多少機會與勇氣啊!
而這些年來,我們的社會改變了多少呢?很無奈,「司法改革」竟然在此時此刻,成為政黨消費民主的口號。「蘇案」,在新聞處理中,依舊仍以受害者與加害者對立的方式呈現,然後,消聲在五都大選的「凍蒜」聲中。那麼多人權議題,像是死刑存廢、環境正義的辯論、青年勞動者、弱勢移民的處境,依舊等待著更多人投入關心。
2010年蘇案在高等法院更審二審後,宣判無罪。宣判的那個早上,仍在醫院與病人會談,依舊公式般地問「你甘知影『一滴草一點露』是甚麼意思?」每問一次,腦海就不禁再閃過一次這首為人權而作的歌,以及蘇建和、劉秉郎、莊林勳三人的身影。他們的受苦成為靈魂發光的記號,提醒著我不忘「受壓制的得自由」的信仰真諦,以及實踐的允諾。
註:1. 本案於2010年12月7日,高檢署仍以李昌鈺報告無證據能力、判決違背法令,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訴。自由大道,漫漫長路,本案尚未終結,盼望大家持續
關心。
2. 〈發光的靈魂〉,路寒袖作詞,詹宏達作曲,發表於八十九年五月七日,在濟南教會舉辦一場「發光的靈魂──為蘇案中受苦的人祈禱會」。由陳淳杰演唱,
台北市民交響樂團演奏的版本,收錄在台灣人權促進會《美麗之島,人之島》音樂專輯。
補註:本案於2010年12月7日,高檢署仍以李昌鈺報告無證據能力、判決違背法令,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訴。自由大道,漫漫長路,本案尚未終結,盼望大家持續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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