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作者任依島重新定義「精神疾病」(mental disorder)為「精神失序」,並強調當一個人受診斷為精神疾病時,職場、生活及家庭的「失序」(disorder)會是伴隨而來的困境。作者是「社會關懷訪視員」(社關員),他的工作是踏入精神失序者的家庭,與精神失序者及家屬互動。「入家服務」的特質有三:首先,場域與空間已經不再是傳統的療養院,精神失序者不再被動接受照護醫療,而是社關員主動進入他們的生活中。其次,觀看的距離與角色,可從聆聽精神失序者及家屬受苦的經驗,進入他/她們的世界;但是社關員的角色不是醫者,而是聆聽與接應對方情緒者。第三,社關員聆聽精神失序者難以整合的內在世界,或者可以稱之為陪伴的旅程。
屋簷下交會的故事
書中的每個故事,都發生在社關員探訪的每個屋簷下,出現生命交會的視角。作者從精神失序者的角度,特別用多個故事交錯敘事的方式,呈現精神失序者的生命(不同的生命處境,但是面對相同的困境),試著剝除台灣社會對於精神失序者標籤化的「刻板印象」,以還原每個精神失序者生命的片段,除去貼在他們身上「精神病人」的標籤,幫助讀者更坦誠地面對精神失序者的生命。精神失序者不僅要面對常人須面對的生活壓力,他們還要面對自己疾病的壓力,使得他們回應社會壓力的能力受限,進而要再背負被社會污名化的壓力。從精神失序者家屬的角度來看,精神失序者因著各自病程的差異,對家庭帶來的影響也有不同。從助人者敘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在精神失序者影響下漸漸失序的家庭。社關員並非旁觀不介入的角色,而是要在家屬與精神失序者間不斷進行真實的生命互動。
書中呈現作者與受訪者及家屬的互動,讓我想起過去我在學齡前,也曾跟著服務於內政部教養機構的母親進行過個案訪視。母親服務的單位主要的服務對象是收容智能不足以獨立生活的女性,這些天生受疾病所苦的女性及其家庭,有時也伴隨著精神失序的折磨。有時母親為了就近照顧當時還在學齡前的我,會帶著我一起參與個案評估的工作。她在訪視前會叮嚀我,不可以因為個案姐姐或是阿姨講話奇怪或無法溝通,而失去講話的耐心;她還會不斷告訴我:「不要覺得她們奇怪,她們是不得已的。我們去是為了要認識她們的家庭狀況,讓她們有機會可以減輕負擔。」那時的我不懂什麼是家庭負擔,但是幾次跟著母親前往,看見受訪者家庭跟母親互動的過程,自己好像慢慢可以感受到照顧精神失序者家庭對於救生索的渴望,以及他們非常希望有人可以理解他們內心的困難。在閱讀《屋簷下的交會》的過程,我會不時掉入童年特別的經歷中,也漸漸體會到為何作者在書中不斷提到:「個人的受苦,不只是心理機制無法適應或順應環境,更有其背後的文化脈絡、社會結構與歷史遺緒的交乘影響,但這些卻非主流心理學所能踏及的疆域。」在每個精神失序者的背後,是一段複雜糾結的故事。
互為主體
隨著過去母親與訪視個案家庭建立深入人際情誼的記憶,加上在書上看到的生命在屋簷下交會的敘事,我慢慢可以感受到所謂的「社會安全網」,其實是靠著願意多走一哩路的社關員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但除了這些肩負責任的社關員,更大的支持力量可能來自於周圍社區對精神失序者的扶助與關顧,這也牽涉到更深入的家庭與社區複雜的人際關係,但即便關係複雜,卻也成為社會安全網絡的一環。除了社會安全網絡的建立外,助人者與受助者中間這種「互為主體」的關係,也是拿掉污名化刻板印象的關鍵。因為書中助人者與精神失序者直接的互動,讓我們看見助人者也不能置身事外,彷彿自己只是旁觀者。在助人的過程中,作者接受自己對於精神失序者觀念與態度的改變,也進一步幫助讀者透過平實不煽情的文字,進入這個可能近在咫尺的社會角落。讀者在自身社會處境下所做的改變,即是同理精神失序者與其家庭。
應用在教會
《屋簷下的交會》雖然是社會助人者與精神失序者一系列互動的故事,但放在教會處境卻也絲毫不違和。這些故事恰好能幫助助人者用更加細膩的態度,參與他/她者的生命。因為傳道人有時與社會上的助人者無異,同樣須介入他/她者的破碎生命,並提供協助。我們如何看待他/她者的故事,就會影響我們怎麼看待教會中的弟兄姐妹,特別是他/她們面對無法承受的狀況時,我們如何聆聽並參與他們受困的生命。有時受困者需要的可能不單是經濟上的協助,或許藏在經濟需求的底下,有更深刻的生命破碎故事,然而這都不是短時間的協助與陪伴所能發現的。我覺得這本書提供的可能不只是個案的故事,而是作者在從事社關員工作時,與每一個失序者生命交會的點;而這些交會點使我們重新覺察個人的有限,以及更多意識到協助失序者回歸群體的重要性。書中助人者與受助者「互為主體」的觀念,會讓我們更多意識到以受助者作為主體的必要,這也是教會團契生活重要的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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