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運我不會讀書
小時候,總被父母逼著要努力讀書、考取好的成績,說這樣才不會像他們一樣賺辛苦錢,所以在那時,我對知識、成就的認識,就是為了換取未來的幸福人生。幸運的是,我不是一個很會讀書的人,雖然我很想達成父母對我的期待,但不管再怎麼努力,我總是深刻感受到自己對於知識的理解有限,也許就是這種無力感,讓我有機會開始思考、懷疑,父母對於幸福人生的定義。雖然我出生在一個平凡家庭,生活過得不是很富裕,但我並沒有因此覺得不幸福,常在想:「難道我未來像你們不好嗎?」
知識的啟蒙者
在我小六時,父親因為一場車禍意外離開後,我們家受到許多主內弟兄姊妹的關照與幫助,其中有一位長輩讓我印象極為深刻。
父親的車禍案件,是一個社會體制下不公義的結果,砂石車司機無照、過勞,導致意外發生。這個結果是事件發生的表象,再往深處探究,會發現砂石車公司壓榨勞工、超時工作、無照駕駛、忽視專業培訓的重要,再加上鄰近道路汽車違停,導致閃避空間縮減,各種以掠奪自我獲利為主的思考模式,貪圖自我方便及利益的結果,就是犧牲掉一個又一個對他們無感的生命。小時候看新聞事件,都覺得那是別人家的事,離我很遙遠;但當這場意外發生在自己家中時,我清楚地意識到,沒有遠近之分,因為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個社會裡。
而這位令我印象深刻的長輩,在我們家發生事情後,發現我們家非常需要法律資源的協助,雖然他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他依然成為我們家很大的幫助。他的名字叫做朱登禎,是遠房親戚,也是主內弟兄,在公司裡擔任小主管一職,是大家所說的人生勝利組;但他沒有因此自滿,而是把知識拿來奉獻,幫助需這些資源管道的人,透過自己收集資訊、詢問相關友人,集結可能成為幫助的資源,協助我們家寫訴狀、打官司。這過程一走就是好幾年,雖然這條漫漫長路走到最後,因為母親身心俱疲決定放棄,但卻開啟我對知識分子另一種可能性的想像。大多數的人都把知識理解成「謀取各種利益的工具」,但我在這位長輩身上看見:「知識是一種責任與奉獻」,他把知識拿來幫助身旁需要的人,讓這些生命看見希望。
躲在教會保護傘之下
對於現有升學體制下,不利於展現自我能力的無力,和對於渴望知識帶來力量的期待,這兩種感受常常在我心裡產生矛盾和對話。父親的車禍事件,意外成為我接觸到許多資源幫助的開端,特別是在教會長大的孩子,更是如此。官司的部分,有人陪著我們一起打;國三要升高中時,主日學老師看見我的需要,請她的女兒一對一家教教學,成為我學習上的幫助;各種課外活動、營會活動,教會的補助讓我無經濟負擔可以參與;上大學後,長青團契成為我的生活重心,各種抽象或實質的需求,像是最基本的溫飽、住宿,延伸到後面的人際關係、追求知識等需求,這些需要我都可以在團契生活中被滿足;大學畢業後,透過輔導的引介,順利進到長老教會總會大專工作,同受到許多牧者的照顧和引導,讓我擁有許多空間探索自我,針對自己有興趣的領域,做更多的接觸與學習。
生活在教會中,我累積了不少人際資本、知識學習資本、經濟資本……,這些豐富的資源讓我可以在當中健康地成長。但我卻沒有因此感到快樂,因為雖然我擁有了這些資源,但我卻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去做些什麼?只敢透過教會舉辦的活動,以相對安全的方式,去認識那些我沒有勇氣獨自踏出去認識的他者或群體。缺乏實踐能力的我,希望能跳脫這樣的困境,於是在我大學畢業出社會五年後,再度回到學校就讀社會教育所。
厭倦輸家的標籤
一直很想從北部搬回到父親成長的故鄉——恆春生活,好好認識養育他成長的這塊土地;但因為害怕沒有能力在鄉下養活自己,於是遲遲不敢行動。剛好那時的工作有很大的人事變動,讓我有機會停下腳步思考自己的下一步。在總會大專工作的五年裡,有機會接觸到許多地方教會的工作,其中最吸引我的是「社區事工」。許多教會之所以會發展社區工作,是因為看見教會在當地的責任,也看見在地居民的需要,並將信仰化為行動,以社區共好的概念,提供合適的資源與社區共享。有的教會舉辦課輔班;有的是老人據點,或成立資源回收站的服務;也有的是提供新住民語言學習的場域……。各種新而多元的服事,就在跟當地居民的互動和認識中展開,這種共好的概念深深觸動了我。
成長過程中,常常有意無意的被期待,要以「競爭」的模式贏過他人:學習、成長、工作、擇偶都是如此。好像唯有「贏」了他人,才能被肯定存在的意義,否則什麼都不是!然而,在這場無所不在的競賽中,身為輸家的我,厭倦了以這樣的身分認識自己。因此想要藉由強調「共好」來發展社區教育的社會教育系所,為我增進相關的專業知識和技能;進而有勇氣面對失敗標籤下的恐懼,使我可以在各類的日常行動中,一點一滴累積出理想中與人美好的互動關係樣貌。
學習共好的專業知識
在師大社會教育所就讀的四年,我體驗了人生中最扎實、也最快樂的學習經驗;過去成長過程中所受過的傷,形塑出我渴望找出答案的問題意識。求學時,我積極參與系上老師舉辦的社區工作,了解到經營社區共好的最核心的關鍵,就是須創造出自由與信任的互動關係,讓每個人的獨特性可以在當中獲得實現,並且產生自發性與關懷性的人際連結,共好才有機會真正的被實踐。這個概念不就是在信仰中我所認識的「愛」嗎?人們不是不會愛、不想愛、不敢愛,而是沒有勇氣再一次地回頭釐清,每個關卡中所承受的感受與掙扎、困境與無力。人們需要的是信任與接納,才有機會把這些受過傷的感受,透過訴說分享,重新賦予舊經驗新的意義,進而提出新的目標和行動。共好的概念,就是需要在這樣的信任與安全關係中,被經營起來。
同溫層做後盾的新生活
研究所畢業後,回到恆春鎮上應徵小學老師的代理職缺。那些曾經擱淺的青春時光,讓人躊躇不前的未來,在面對自我恐懼的漫漫長路後,一點一滴產生變化。勇氣不是沒有恐懼,而是即便恐懼,依然努力朝著自己想要的目標前進。也許人生的下一步,充滿許多未知,但對於自我突破、渴望成長的欲求,從不因此消失。對人生困境有越深的認識,越能照映出心中理想的自我樣貌。我們得先相信那個理想的自我值得追求,才有動力跨出同溫層,勇敢踏出冒險未知的旅程。
我期待自己可以透過過去主日學所熟悉的教學經驗,來到我所不熟悉的場域,在國民小學義務教育的體制中,實踐心中「共好」的關係想像。雖然目前走起來跌跌撞撞,但摸索中主都看顧。過去的同溫層帶給我的經驗與力量,讓我可以勇敢的不安於此,堅信美好的理想值得冒險與追求。也許我們都該練習問問自己:「我們所處的同溫層是一種自我設限?還是同溫層的安慰和取暖,帶來醫治和力量,讓人有勇氣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過去教會同溫層的群體,成為我現在在恆春生活的後盾與幫助,透過線上聚會的分享,一起在各自的領域中,練習以行動實踐愛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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