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緣起

近期筆者因為博士論文的寫作，關注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參與社會運動的課題。適逢張佳韻牧師於2024年9月就任濟南教會關懷牧師，有幸於教會得到張佳韻牧師及她的先生蔡銘偉牧師在信仰與生活上許多的教導與幫助。近期在濟南教會周邊也展開了青鳥行動，作為一位長老教會的信徒，希望可以更多認識長老教會前輩在信仰與關懷社會曾經付出的努力，以及曾面臨的掙扎。

 

蔡銘偉牧師是台灣神學院新約神學博士，曾任高雄羅雅長老教會教育牧師、台灣聖經公會聖經翻譯專員（Translation Officer）。在這次的訪談中，看見他如何從東海長青團契開始，關心台灣社會、投身政治運動，比如參與野百合學運等；但在看到政治運動的侷限之後，他還是選擇走向牧養與神學研究工作的歷程。在他的分享中，感受到上主奇妙的作為，也感受到基督教信仰對於台灣社會的價值與意義。

 

Q1、過去在東海長青團契度過的日子如何？在信仰和關懷社會方面有怎樣的學習？

我（蔡銘偉，下同）在1989年考上東海大學法律系，在上大學之前的高中時期，我都訂閱《教會公報》，因此很早就知道總會的大專事工中有「長青團契」。而長青團契與校園團契是截然不同的神學路線，當年的校園團契是主張追求「屬靈」、「傳福音」，絕不管社會發生的任何事情，因此在還沒有上大學前，我就清楚知道：我就是要去長青團契！

 

因此，雖然大學一年級時，東海有很多不同的團契到宿舍招募新生，我從來沒有去過其他的團契，唯一參加的就是東海長青團契。剛好1989年有立法委員選舉，當時我們的吳信如學姐是東海生物系林俊義老師的助理，所以9月開學後，大約10月時，全團契就到林俊義老師的競選總部，在大街小巷穿梭發傳單。隔年二月底剛開學不久，在信如學姐的號召之下，東海長青在信箱間的小廣場辦了一場二二八事件紀念禮拜，那場紀念會應該是台灣各大學校園內第一場二二八事件紀念會。

 

這件事情我要感謝當時課外組的紀慶政先生，他是太平教會出身的基督徒，他一拿到團契二二八活動申請書，馬上跳過課外組、訓導長，直接把申請書送到校長室。梅可望是個政治敏銳度極高的政治人物，知道阻擋校園內的宗教活動只是徒增困擾，便馬上核准。當天信箱間廣場擠爆滿滿的學生，由我主持紀念會（我是東海長青團契公義和平部部長—現在大概沒有團契還有這個頭銜了吧？）並發表短講，東海長青獻詩，二二八受難者後代蘇子騰學長（故蕭朝金牧師外孫）上台要求政府平反。也就是說，東海長青其實是一直都有參與政治與社會運動的經驗與傳統。

 

1989年年底，吳信如學姐也辦了一個活動，聯絡其他學校的長青團契一起到總會事務所的門口，要求總委會增加青年和婦女在總會議會中的正議員名額。這在那個時代是破天荒的行動，讓大家看到青年和婦女的重要性。因此在東海長青信如學姐是重要的啟蒙者。

 

此外，東海長青也配合台中大專，讓大家有機會參與很多有自發性的營隊。由於台中有中國醫藥大學和中山醫學大學這兩間醫學院，所以就有醫學生的義診營隊。我人生第一次前往鎮西堡就是跟著他們去的，才知道台灣有這樣缺乏醫療資源的地方。

 

而總會辦的神研班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當學期中大家在政治、社會議題上有所參與，到了神研班則藉著讀經反思我們的行動。在我的信仰成長中，神研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所以當我被邀請回神研班演講，其實心裡是非常激動的。1990年聽了郭榮敏牧師、王成章牧師的摩西五經導論，開啟了我聖經神學研究之路，如果2030年能有學生因在神研班聽了我的演講，而完成聖經研究學位，回到神研班演講，那將是我的冠冕。

 

而東海長青在發展上也有另一個很重要的特色，就是與東榮長老教會的關係非常密切。我在東海長青時，東榮教會的牧師就是林芳仲牧師。林牧師非常推崇URM訓練，認這是一套可以救台灣的組織訓練課程，因此林牧師後來在總會傳道幹事任內，就將URM的訓練方式引進，作為長老教會的傳道師訓練，一直到現在已經超過20年。

 

Q2、參與的學運社團及參加野百合學運的歷程，早期學運與當代社會運動的差異？

在我進入大學的第二年，1990年3月發生了野百合學運，第二天晚上整個東海長青就衝到台北來了！東海長青可以說是台北地區之外，最早投入野百合學運的基督徒團契，大家都在中正廟睡了五天。與近期的青鳥運動相比，野百合學運時，大家最困難的就是如何相互聯繫，因為沒有手機，也沒有網路，BB Call也才剛剛出現，光是串聯都是很高難度的問題。

 

印象很深刻的是在野百合運動時，有人在廣場上弄了一台字幕機（跑馬燈），放在音樂廳的台階上，將需要公布的事項打上去，那已經是當時非常先進的設備。我們東海長青會前往中正廟一起參與，是因為看到晚報上刊登已經有台大學生前往絕食抗議的消息，否則當時消息傳遞的速度是比較慢的。

 

參與野百合運動經驗，對我們東海長青都有很深的影響。而東海長青在發展的過程中，也曾受到教官的迫害。稍早在1979年美麗島事件時，東海校牧室的潘姓牧師就公開在校牧室宣稱：東海不歡迎長老教會的學生。說白一點，長老教會的長青學生其實是被校方趕走的，所以我們才不在校內聚會，而自己到東海別墅租房子聚會，也都沒有拿過校牧室任何的資源。

 

在我入學的前一年（1988年），信如學姐與蘇子騰學長都被教官長期監控，在暑假結束之後，都會被教官找去問話，比如問：「這個暑假，聽說你去了哪裡哪裡？」「是否有參加總會的營會？」等等動態，教官都知道。事實上不只是東海長青團契，包含台中的逢甲長青團契也受到監控。而在1985年左右，逢甲長青團契曾出了好幾位牧師，正好都是前後屆的學長姐，包含林芳仲牧師、陳啟應牧師在內，都是被教官監控的對象，後來都去讀台南神學院。

 

我在東海大學的前三年，剛好是梅可望擔任校長的最後三年，當時東海很多的學運，其實都是衝著梅可望而來的。因為當時的大學法沒有規範私立學校校長的年齡限制，所以當時梅可望與輔仁大學的羅光就都不願意主動卸任校長，直到教育部修法才卸任。而梅可望並不想裸退，所以就去運作想擔任東海大學的董事會的董事長。

 

而我另外參與的學運社團：「人間工作坊」，是一個左派性質的社團，就在要開董事會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陳錦生老師告知第二天的董事會梅可望要接董事長。我馬上與社團伙伴聯繫，三更半夜在校園裡貼滿了幾百張反對梅可望擔任董事長的海報，那樣的氣勢讓梅可望不敢擔任董事長，北上開會急忙找改革派的學生會長說他沒要擔任董事長。我們不放心，隨後又搭車上台北，在東海大學台北聯絡處舉白布條反對梅可望擔任董事長，之後周聯華牧師便擔任董事長。

 

「人間工作坊」的組成社員大多數都是東海社會系的學生，當時東海社會系有三位影響深遠的老師：高承恕老師、趙剛老師與王振寰老師，他們都有很深厚的左派思想。在他們的影響下，「人間工作坊」追求社會分配的正義優先於政治上的台灣獨立等訴求，大概就是今天的「左膠」，這是「人間工作坊」的特色。不過當年的領導人現在都不是左膠了，反而在民進黨中央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史哲、蔡其昌、沈發惠等）。

 

編註：

本期新使者談到教會的社會參與，本文看見一個長青人透過在信仰群體中的學習與成長，進而選擇投身在社會運動的故事。下一期，我們將繼續跟著訪談者的問題推進，繼續瞭解一個政治運動工作者如何走向牧養心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