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台灣光復節修法議題
過去這一年多以來,因為立法院各種罔顧全民利益、毀憲亂政、荒腔走板的行徑,激起台灣公民社會的憤怒,自主性的「大罷免」席捲全台。2025年7、8月舉行的罷免投票沒有成功罷免任何一席立委,似乎將讓國會運作延續過去一年多以來的亂象。
也許是國會實在太亂,以及大罷免的攻防吸引大部分輿論關注,以至於日前藍、白立委聯手強行修改國定假日條例,將「台灣光復節」恢復為放假日,台灣公民社會似乎並沒有太多討論和理解修法背後的政治、文化與歷史含義。有多少台灣人出自一種「痟貪」的心態,覺得可以多爽放一天假沒什麼不好,或是有多少具有公民意識的台灣人莫可奈何「被迫放假」,委實不得而知。
筆者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人文思想研究者與寫作者,認為台灣公民社會應該省思:「台灣光復節」放假這件事,以及普遍的「放假」的社會教育意義。
時間的本質與現代生活的異化
要討論放假的意義,須先注意放假即是一種時間的使用方式。在哲學思辨的層次上,我們必須先對時間的本質有一些基本的理解,而「自然時間」與「社會時間」(或「抽象時間」)的區分,就是一個很有幫助的起點。「自然時間」包含個人身體運作、情緒起伏、生老病死、季節變化等等的個人主觀感。
但隨著我們進入社會化的過程,我們必須符合各種社會行為的要求,遵守各種時間使用的規範(也就是所謂的「社會時間」)。我們可能會覺得脫離比較親近的「自然時間」,甚至會覺得時間變得疏離、不友善,被迫過著別人強加在我們生活上的時間規則和軌跡。
讓我們產生這種時間疏離感的主要原因,是時間的使用必須依賴抽象的計算和科技的媒介。影響最深遠的莫過於時鐘的使用,儼然已經成為一種無所不在的霸權,特別是運用在職場勞動的紀錄、管理與監控,每個勞動者在特定時間被固定在特定的位置上,並完成特定的工作。他們做得越多,越覺得時間不屬於他們(這用馬克思主義的語彙來說是「異化」),因為生產的利益總是被資本家獨佔。這種異化的時間當然也不會只限定在職場上,學校和家庭也可能會有。
當我們的生活越來越依賴智慧科技時,我們等於不斷將我們的身體運作能力和日常生活的各種行動和安排,外包給智能科技代為執行,更講究效率和即時性。我們也因此更受制於各種科技物的抽象時間,同時存在於不同的時間軌跡之中,時間和現實感不斷加速,也變得碎裂。
工作、資訊、影像、交通… … 等幾種加速的趨勢,幾乎席捲生活各面向。雖然我們的確從加速的趨勢獲得生活上的便利,但是人類的感官和心智功能恐怕跟不上, 加速因此成為壓力來源, 衍生出許多身心問題。綜觀現代醫學史,包括神經衰弱(neurasthenia)、慢性疲勞症候群(chronic fatigue syndrome, CFS),以及當前頗為普遍的注意力不足過動症(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 ADHD),都和現代文明的加速與過度刺激有密切關聯。
減速的迷思與資本主義的情感商品化
如果加速、超時工作、過勞這些當前再普遍不過的生活型態帶來這麼多問題,也許很多人會認為,「減速」或放慢生活步調是一個解套的選擇,會以為放假、旅遊或「留白時間」等等,都有助於我們好好休息、提升生活品質。理想上是如此,但是我們也必須反思:減速的條件是什麼?我們是不是真的休息放鬆?是不是真的改變生活品質?「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然後呢?我就問!
事實上人類社會一直有各種休閒、旅遊活動、節慶等減速的設置,而資本主義體系更充滿各種「情感商品」(emodities),也就是消費選擇帶來情感滿足,表示情感儼然已被商品化:購買豪華汽車,同時也消費一種傲視群倫的男子氣概,如同氣質、魅力和性含義之於香水。市面上也充斥著各種「建議」、「教導」大眾如何克除倦怠的出版品,也有不少時間與生活管理的自助書籍。冥想、瑜伽、正念等技術都是市場行銷的重點項目,經常透過專業的修辭吸引消費者,教導他們紓解壓力、放鬆情緒、調和身心靈的方法,也拿回自己的時間,做自己生活的主人。
即便我們都需要學習放鬆,避免過於勞累,也不能忽略減速、情感商品、自助工具書,乃至於整體的諮商、精神診療和用藥所形成的「療癒文化」,都早已是資本主義消費和商品行銷的一環。我的新書《沒有最累,只有更累:倦怠的文化史與精神政治》針對相當議題都做了許多探討;也透過許多當代哲學的討論,試圖為讀者描繪「我們如何走到這個令人疲憊不堪的時代」的各種因素,並試圖勾勒出不同的時間、速度、生活感受的可能性。
台灣光復節放假的政治操作與異化
回到一開始的「台灣光復節」放假的問題。以上的討論突顯一個重點:乍看之下是解方的做法,非常可能只是問題的延續甚至強化,卻因為誘惑人的修辭或話術,變得更不容易察覺。資本主義的運作邏輯,甚至能夠將它所帶來的倦怠、壓迫和受苦,轉化成為更有利可圖的消費動力,藍、白操縱的國會恢復光復節放假不也是如此?強迫台灣人放假,不也是在掩飾對台灣歷史的壓迫,消費歷史創傷,藉此收割政治利益?「台灣光復節」放假對追求台灣優先、台灣主權和反抗大中國主義的台灣人民來說,不也是一種異化的時間?
理想上放假讓我們有機會放鬆身心,適度減輕或離開壓力,但關鍵還是我們是否願意理解哪些因素造成我們的倦怠和各種身心問題?是否願意細心接收和察覺我們的身心對我們傳遞的訊息?
集體記憶的政治工程與威權復辟
有些假日嚴格來說,不是用來休閒而是要悼念或哀悼,是集體的記憶工程,二二八紀念日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國民黨威權和戒嚴統治下,將大中國主義法統強加在台灣人的生活和歷史記憶中,蔣介石生日、孫中山生日、「台灣光復節」(10月25日對許多台灣人來說,是「再淪陷」而不是「光復」)都是放假的國定假日。在政黨輪替之後推動的轉型正義工程,重新審視和制定放假條例,取消這些放假日。
現今的立法院在藍、白主導之下,台灣人10月25日被迫放假,形同大中國主義威權復辟,將異化的時間再次強加在台灣人的生活中,也是對台灣人的歷史記憶再一次的清洗。對岸的中國政府想必也是樂觀其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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