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努力文化
在《失控的努力文化》這本書裡,作者赫莉(Celeste Headlee)觀察到努力文化長期根植人心,大家普遍相信:「能者多勞」、「努力就會有收穫」,所以透過各種行事曆、表格、手機APP來積極安排工作與私人日程,並隨時記錄飲食與運動成效。然而在行程滿檔的情況下,我們還是擔心自己的努力是否不夠?質疑自己效率是否不彰?你看我們都有了電腦、手機、自動洗碗機、掃地機器人,為什麼還這麼累?這些不都用來幫助我們減輕生活壓力的嗎?科技不始終來自人性嗎?
原來這種過度重視生產力的文化容易讓人忽略必要的閒暇,以致緊繃的生活一點一滴侵蝕掉創造力、同理心和歸屬感,而當滿腦子都是如何增強效率、解決問題時,也將很難再花時間好好想想我們要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於是強調人性的科技氛圍反倒製造了更多問題,也使人逐步迷失於生活應有的方向與意義。
有人說, 那就慢活吧! 所謂的慢活(Downshifting)不是動作放慢、生活過得悠閒,而是增加生命的深度,鼓勵人們擺脫物質的綁架,重新回到簡單的生活,減少壓力、上班和可能伴隨而來的心理負荷,讓生活能重新找到合適的平衡,建構個人價值能夠實現,以及可以相互扶持的人際關係網絡。面對這麼緊繃的生活步調,慢活似乎是個不錯的建議,學習有能力調配我們的生活步調,調養我們的生活作息。而聖經裡談到的安息日,確實也跟慢活有些相似的概念,只是重點不同。
安息日的校正回歸
根據舊約出埃及記的歷史記憶,法老當年為了建構宏大雄偉的補給中心,強迫以色列人服苦役,要他們和泥造磚,在田野做苦工。而且最悽慘的時候,人民必須自己去找材料來維持建築所需,一旦稍有不從,便會遭到鞭傷毒打。最後,上帝回應以色列人的呼求,讓摩西帶領他們離開那永不休止的工作環境。只是面對一望無際的空曠荒野,他們不再能從雇主得著餵養,也來不及自行耕種獲取糧食,怎麼辦?
上帝於是給了嗎哪,並且吩咐他們:一天的嗎哪就只能供應一天所需,不能大量撿拾、儲藏。但是到了第六天,以色列人可以為安息日多儲藏一倍的食物,因為安息日不能做工,要記念上帝六天創造後的休息。這是很有意思的作法,表明這生命之糧並不從屬於法老那嚴厲苛刻的統治,而是上帝恩典的保守與看顧。
你有六天可以工作;我——上主在六天裡創造了天、地、海和其中萬物,但在第七天休息。因此,我——上主賜福安息日,定為聖日。(出廿8-11)
這段安息日的規定其實是基於創世記的描述,上帝在六日的創造之後,於第七日歇了一切的工,並賜福給第七日,定為聖日。一方面這是記念上帝的創造,另方面則作為上帝與以色列人立約的記號,提醒他們在安息日要放下日常工作,享受上帝的同在。不過很有意思的是,當申命記同樣在十誡裡提及安息日時,卻賦予了另一種不同的意義。
要遵照我——上主、你上帝的命令,謹守安息日為聖日。要記住,你曾經在埃及作過奴隸;我——上主、你的上帝以大能大力把你搶救出來。所以我命令你,你必須遵守安息日。(申五12-15)
在申命記的說明裡,安息日是為了記念上帝帶領以色列人離開埃及,而且特別強調當年他們曾在埃及做過奴隸,是上帝以大能大力搭救他們。所以安息日的意義就不停留在出埃及記對於上帝創造天地的記念,而更著重於上帝的救贖與人們的回應。顯然在不同處境下,安息日的意義存在著不同的理解,亦即安息日不單單是一種對抗強權的行動,也是另類價值的選擇。
舊約學者布魯格曼(Walter Brueggemann)在《安息有時——重尋安息真義,抗衡當代文化》一書中就指出,設立安息日的上帝有別於舊約世界的其他神明,祂不會為人帶來壓迫,卻能幫助人從社會及制度的壓迫中得著釋放,重新活出生命的美善。
對抗作為另類的選擇
安息日既然是一種價值的對抗與選擇,為什麼耶穌會被當時的宗教領袖指責不守安息日,還幾乎要祂的命?到底耶穌是真的違反這條誡命嗎?還是有什麼誤會?我們以馬可福音中一段安息日的記載來做為例子,試著瞭解當時宗教領袖對於安息日的想法,並回過頭來想想我們現在該如何面對?
馬可福音第二章提到耶穌和門徒有次來到麥田,那天剛好是法利賽人相當注重的安息日,他們也真的在那裡監視著耶穌和門徒的作為。對法利賽人來說,律法的實踐極為重要,不能只有嘴巴講講,而是要實際在生活中執行,像是安息日規定不能工作,他們就認真把所謂的工作定義出來,像是走路不能超過幾步,超過就是工作;也不能生火煮飯,因為煮飯就是將米變成飯,就是工作!其實到現在,猶太人還有類似的要求,如果你想吃熱的東西,就要在安息日之前做好,然後想辦法保溫,比如在安息日前先把各種電熱水壺插上電源,這樣當天就有熱水可以沖咖啡,同時這個動作不算工作。
可是當法利賽人現場抓到耶穌的門徒在安息日掐著麥穗吃時,耶穌卻用當年大衛在危急時吃了祭司才可以吃的陳設餅,來解釋安息日是為了人設立,而人不是為安息日設立。意思是說,規範是為了幫助人來設立,一旦對人沒有幫助,留著也沒有多大意義,必要時可以修改來幫助人。這是耶穌面對安息日的態度:律法是為了幫助人更認識上帝,更瞭解上帝的作為,不是為了守律法而守律法。不過這樣的理論可行嗎?馬可馬上在下一章透過另一段醫治故事來做回應。
故事同樣發生在安息日,耶穌進會堂時遇到一位手枯乾的人,而旁邊有一些人,可能就是法利賽人和希律黨人,等著要看耶穌是不是會照著自己所言來醫治。如果耶穌沒有醫治他,顯然就是個言行不一的人,對他們大概都不會有威脅,甚至還可以取笑祂打臉自己說過的話;但如果耶穌真的醫治了他,而且還真的痊癒了,那麼這耶穌便是個大麻煩,需要進一步處理。
耶穌或許已經察覺氣氛的詭異,祂沒有直接醫治這位手枯乾的人,卻是要他站到眾人中間:「到底該不該在安息日行善?」這樣的問法是有脈絡的:根據猶太人彼此間的默契,若有人或動物的生命在安息日受到威脅,其他人可以用行動來幫助這在危難中的人或動物,算是法外開恩。但耶穌以此進一步追問:「若沒有生命危險呢?我們就袖手旁觀嗎?」換言之,耶穌要問的是:「做好事豈有輕重之分、時辰之分嗎?難道一定要遇到生命危險,我們才出手嗎?」馬可在此清晰地描繪耶穌的憤怒與憂愁,因為沒有人回應,祂忍不住怒目環視眾人。
沈默,不代表沒有立場!沈默本身具有多重意涵,例如弱勢者適當的運用沈默,會是對強權者的最大控訴;但在強權威嚇下,眾人的沈默卻會是壓倒弱勢者的最後一根稻草。在這裡,這些宗教權威人士的沈默明顯是不知該如何回應,但人民的沈默,除了不曉得該如何回應外,卻更是對這群宗教權威人士的懼怕。因此無論宗教權威人士或在場的百姓,他們都以沈默表達了自己的立場,而這正是耶穌生氣的原因:你明知道這不對,為何支持?又為何縱容?
儘管憤怒,耶穌終究醫治了這位患者,同時背負違反守安息日的律法控訴!諷刺的是,這些嚴格遵守安息日規定的人,卻是在安息日動起殺人念頭,只因為對方在安息日做好事!
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安息日的要求也和猶太人被擄歸回的經驗有關,也就是面對著被殖民處境,以色列百姓發現異族文化的深刻影響已逐漸讓他們模糊了自我,讓他們不再認識過去,也對未來沒有盼望。於是藉著守安息日,期待能強化自我的身分認同及作為上帝選民的民族意識,進一步抵禦失根危機。可惜,法利賽人的無理作法凸顯了他們的困窘,因為這根本就不是律法原本的設立精神,如同耶穌的提醒:「安息日是為了人設立,而人不是為安息日設立」。
主日與安息日
依據聖經的算法,安息日是在禮拜六,嚴格講應該是從禮拜五的黃昏算起,但我們的主日禮拜卻是安排在禮拜日,顯然主日並不等於安息日,那我們還算是守安息日嗎?的確,在客觀的時間計算上,我們並沒有守安息日,然而依據剛剛耶穌所提及的原則:「安息日是為了人設立,而人不是為了安息日設立」,我們應該思考的是無論主日或安息日,我們是否真實獲得安息?
來教會參與禮拜就算是得著安息了嗎?如果忙著司琴、忙著教主日學、忙著招待、忙著開長執會與小會,這樣有安息嗎?其實安息的重點並不在於做了什麼,反而是在不做什麼的過程中,我們可以體會真實的安息,如同以賽亞書卅章15節所言:「你們得救在乎歸回安息,你們得力在乎平靜安穩。」得救不是靠著自己的努力,而是上帝恩典的作為。所以安息在上帝的面前,也是提醒我們不要忘記上帝的憐憫與救贖;而得力同樣不在於我們的能耐,是在平靜安穩中看見上帝的奇妙安排。因此,安息日或主日的重點都不在於哪一天或遵守哪些規條,而是背後的意義與我們的回應。
雀巢曾出過一支廣告:「再忙,也要跟你喝杯咖啡。」對基督徒的我們來說:「再忙,也要回到上帝的安息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