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大概是逐漸進入生命中的第一個叛逆期吧！老是為著我到底比較疼誰爭辯不停。哥哥抱怨媽媽花太多精神照顧弱小的弟弟，會在大人不注意的時候欺負弟弟。對我來說，哥哥年紀比較大，應該比較懂事，至少要能照顧自己，不需要一直關注他吧。相反的，弟弟因為看著哥哥受父母管教，時常表現出比哥哥更懂事的樣子，深受身邊長輩稱讚與疼愛，反而更加深哥哥的憤怒和嫉妒。作為媽媽，夾在兩個孩子中間其實很痛苦，我真的是不公平的媽媽嗎？該怎麼做，才能讓大家都感受到足夠的被愛？該怎麼做，才能讓孩子有足夠的安全感？

 

保羅也卡在兩群孩子中間，像苦惱的母親一樣調停以色列人和外邦人之間的不平衡。從羅馬書第九章一開始，保羅說自己憂心、傷痛，以色列人明明是擁有一切，包括名分、榮耀、應許都是他們的，但以賽亞卻說：「雖然以色列人多如海沙，得救的將是剩下的餘數。」發生什麼事了？被揀選的子民被丟棄了嗎？

 

阮全心全意的愛你

親像愛家己的母親

毋是你的土地特別芳

因為你的懷抱遐爾仔溫暖

 

偶然的機會裡，認識了一群對基督信仰充滿熱情的年輕女性，她們聰明、靈巧、渴慕信仰，認真讀聖經、深刻的思辨。看著她們發表神學反思的時候，我不禁想，如果這就是教會的未來，我們還擔憂什麼？但她們是一群在教會受重傷的信徒，甚至有的人不上教會。為什麼？如果詳細聽過她們的故事，其實不難想像，這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長期以來應該面對卻不肯也不敢討論的，就是權力。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過去在醫療、辦學、社會關懷上，一直付出大量的關心與努力，特別在台灣的民主化路上，有許多牧師、信徒參與、推動，也因此坐黑牢，甚至犧牲生命。但也因此，我們很常在討論台灣民主制度時，以民主運動推手為傲；我們會拿過去的前輩做勳章，貼在自己身上，然後拿著這樣的記號對著其他人怒吼：「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懂。」或著以嘲諷的語氣指責某些因為生活忙碌、工作、資訊落差而沒有站在同一條線上，以致無法理解民主價值的人；或者因為某些弱勢族群、原住民感受不到民主的意義，而感嘆著：「這不過只是換個人殖民我們罷了」、「每次選舉都在賣亡國感，有完沒完」。我們始終沒有面對的問題是：其實我們擁有的不是民主的價值，我們只是用「民主」來包裝自己的威權而已。我們以為自己是民主的推手，殊不知我們早已成為威權。最有趣的部分是民主制度強調的是接納與自我限制，某種程度上與基督信仰重疊；但我們卻因著對信仰錯誤的認識，靠著神權噁心的自我膨脹。

 

相對於威權的控制，民主的確隱含著無法控制的焦慮：「我要憐憫誰就憐憫誰，要恩待誰就恩待誰。」（羅九15）以色列人民成為上主的選民，是因上主慈愛的揀選；對受揀選的人來說，最棒的好消息就是我們只是受揀選的；我們不是神明，無需承擔人生的成功與失敗，上主的百姓只需要在祂的慈愛裡遵守律法、忠心前行。其實這是極大的福氣，只可惜很遺憾，上主的百姓背逆的原因，就在於抗拒相信上主是至高無上的創造主。無論是貪婪、性暴力、歧視、言語暴力，人往往認為自己既然受揀選，就能靠著遵守律法、禮儀或者任何人自以為的方式，躋身與造物主同等。事實上，祂要透過一群蒙恩的子民來賜福全人類，這所有發生的事情完全在上主的手中，任何人都無法控制，可是人無法忍受這樣的不安全。特別是當父權思想瀰漫的時刻，那些對於勝利、成功、面子的追逐，更加添了人的痛苦。

 

掌握控制權又不想負責任

換句話說，人類想要掌握控制權卻又不想負責任，這是造成世界崩壞的主因。人想要權力、想要被尊榮、想要控制權的原因全都建立在自卑、不安全感上。我們對於人的能力過於自滿，對於無能為力過於恐慌。我們目盲的看不見福音，明明我們全然信靠上主，我們卻依然戀慕權力；明明我們全然無能，我們卻將福音扭曲成對聖潔、成功的追求，以至於不完全的人落入罪的試探，軟弱的時候無路可退，又全部推託於撒旦的權勢。

 

基督的百姓啊，全心全意熱愛上主的子民，難道我們是因著利益、肥沃的土地，才愛祂、才愛我們的國家的嗎？我們豈不是因為無能為力、被母親上主擁抱、被無條件的接納又保護，才得以生存的嗎？

 

阮全心全意的愛你

親像愛家己的母親

毋是你的物產特別豐富

因為你用艱苦的奶  飼大了阮

 

切身的事只是小事？

在長老教會做信徒、神學生到現在成為牧師，作為女傳，歷經在神學院被兜售一般的：「妳要做牧師，還是牧師娘？」這樣的男性聲音圍繞，到時常被當做隱形人的傳道時期，進到做了牧師還要被戲笑：「你還年輕不懂事」、「做牧師不要穿長褲，女牧師要有女牧師的樣子」，各類型對女性的輕視、嘲諷沒有少過。哪一位女傳不是人前微笑、人後落淚的忍了下來？

 

但最荒謬的事情，是整個體制面對性暴力案件的沈默、對權力的無法辨識。先別說女性抬頭，至少我們可以談一點人與人彼此的尊重。作為牧師，別再躲在「軟弱」、「試探」、「魔鬼」之後了；作為一個分享上主形象的人，我們是不是活出了那麼一點上主正義的樣子呢？當這個世界討論人權，在教會這個群體內的女性甚至找不到一點安全的地方；體制內的處置，有的中會選擇吃案、閃躲，讓女傳們陷入僵局：我們也是女性，但同時我們也是壓迫者的一分子；我們明明時常是受害者，卻常在「牧師」的性暴力案件時，從被迫沈默的受害者，成為加害者群體的一份子。作為牧師，我能對女信徒保證「教會」是安全的嗎？

 

出走只是表達對權力的反動

關於當代年輕人離開教會的文章其實早就汗牛充棟了，他們出走只是表達對權力的反動；福音不是不好，也不是不吸引人，而是我們這一群行出他們看見的福音的人，就如同被揀選的以色列人一樣，令上主悲傷、憤怒。教會討論的是建造、是興盛、是成功、是人數，這些其實都是建造偶像，甚至將自己擺上神壇。權力使人目盲，「上主給他們昏沉的靈，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直到今日。」（羅十一 8）豈不就是我們嗎？

 

基督信仰從「受揀選的百姓」走向「外邦」，保羅使用這些文字只是敘述初始身分的差異，並不代表「位階」高低。但宣教策略在沒有正確看待「權力」的情況下，我們以為自己是蒙揀選之民；然而我們也逐漸如同以色列人一樣，展現出對「非我族類」的輕視，隨意劃出族群之間的界線與高低差別。當今面對「我族」的失足，我們有願從死人中復生的想法嗎？上主整天向悖逆頂嘴的我們招手，我們看見了嗎？

 

媽媽用艱苦的奶水養大了孩子，那沈默無語的養分使孩子成長。佛洛姆在《愛的藝術》裡說：「母愛是至福，是安詳⋯⋯，不需要贏得，也不能被獲取、被創造、被控制。」如果母親上主生養了各種不同身分的人，祂慈愛的使每個人在不同的起跑點出發，彼此有不同的路徑與視野。母親上主的愛是沒有區別的，就算群體的組成並不單一，這愛也是同等的。基督的群體有肉身出的，有應許出的，有上主旨意憐憫的，還有那些曾經背叛又被上主憐愛的。每一個人對於群體的區分也天差地遠，有使用同一個語言的，有性別意識相同的，也有國家認同、城鄉差異的不同，但並非同一個立場的都是「自己人」，也並不是與你立場不同的人就是敵人。就像女性主義並非只「讓女性受教、投票」而已的扁平制度，而是尊重他人，具有包容、接納、利他等更多與當今主流價值相異但社會迫切需要的價值，不是嗎？這些特質能使邊緣者、受壓迫者得到釋放，甚至更能讓當今受「功成名就」、「幸褔家庭」觀念壓迫的男性們，得以從傳統的包袱解放。

 

救恩臨到外邦，激起以色列民的回歸；以色列民的過犯使得外邦人得救。蒙揀選之民受丟棄，使世界與上主和好；而在門外的蒙揀選之民又得以重新回歸，豈不甚好？上主盼望的是眾人得釋放，不是祂的百姓一再的受到各種對於成功、財富、穩定、名聲等價值的捆綁，甚至不得不說謊、偷竊、傷害，以維繫自己的形象。既然我們有豐富、智慧和知識的上主，既然祂的判斷何其難測，祂的蹤跡何其難尋，屬於祂的百姓何須欲求知道上主的心，何須為祂做謀士？我多麼相信跟隨基督的百姓是願意跟隨耶穌的，但套句新約神學家鄧開福（M. Chris Dippenaar）說的：「教會是否願意接受耶穌的領導呢？」

 

上主盡一切能力成為我們

你只是大大的世界中小小的一個島嶼

佇你懷中大漢的阮 毋捌放袂記

我欲用全部的氣力唱出對你的深情

歌聲中，只是真心的呵咾

嘛有感謝佮依戀  疼痛與憂煩

 

事實上，我們都只是大大世界裡小小的一個人，人都急切地想要成為神，但上主盡一切能力成為我們。耶穌基督教導我們稱上主為父，使上主降至與我們相同，但也將人提升到上主面前。但我們不能因為這樣就自比為神。我們被真理的光照耀，站立在上主面前，難道看不見祂眼中看著人的悲傷與痛苦嗎？因為人類對不公不義的感受是懦弱的，對道德淪喪的憤怒如此短暫，但人類的傷害無窮無盡、沒完沒了；人類在違抗上主，但上主卻在尋找我們。

 

赫舍爾在《先知神學》裡說：「上主的憤怒與審判為的是引起懺悔、痛苦，而不只是恐懼；這信息不只是關於世人遭受懲罰，更是上主盼望人的悔罪、懺悔。」上主親手照祂的形象造出了人，人類的罪、苦難、邪惡都無法與上主的處境分開。賀舍爾甚至認為有罪的生命不只是人類的失敗，也是上主的挫敗。上主不是以智慧和力量的權能超脫於世界之外，來統治這個世界，祂深切介入人的苦難與哀痛，擘開自己為我們示範祂的憐憫。而當我們舉目觀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的肺腑是否如祂一樣的疼痛？作為上主選民的特權僅僅在於能有分於上主的悲傷與痛苦，這是祂的也是我們的榮耀冠冕。

 

走過羅馬書9到11章的經文，其實我們就是那已死的百姓。但耶穌說過：「凡活著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坦納在《耶穌、人性與三一》最後提到永生的一段這樣說：「永生呼召一種標誌我們願意進入上主賦予生命領域的生活方式。⋯⋯不管基督徒有多少困難與失敗，永生依然是我們去行動的無條件命令。⋯⋯我們與基督同在，如果成功意味著被人世帶來死亡的勢力所寵愛，那麼我們一定要選擇失敗。」主耶穌對我們的愛就在聖餐桌前，所有飢渴慕義的都能得到飽足。耶穌基督總是在與人坐席時，從客人成為服事他人的主人，甚至對我們說：「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擘開的；你們要如此行，為的是記念我。」基督的跟隨者，願我們也在基督的桌前受邀成為客人，並在這個上帝國的宴席中服事人，進而跟隨基督的腳步，一同為著飢渴慕義的世界擘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