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鄰峨眉溪旁的台三線上，有一條駛入熱鬧市區的獅山街，入街後得以俯瞰台三線與峨眉溪的美景。隨著山坡路往上走，可以看見一間小而美的伯公廟，廟旁是一塊荒廢、雜草叢生的土地，但若仔細看，卻可以看到曾有建物的痕跡。這塊地隸屬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新竹中會，這裡曾是一間已從北部長老教會記憶中褪去的教會，但她是北台灣的第一間「純」客家教會、竹苗區第二有影響力的教會，也是間接影響北部原住民宣教的教會，更是培養出無數牧者的教會——月眉教會。

 

kòi shí（開始）

月眉是峨眉的古名，在金廣福拓墾前，此地是賽夏族人久居的場域；隨著三灣、頭份的閩粵械鬥，粵人首領黃祈英被斬，許多流民進入新竹東南方的區域。清政府為了便於管理，以及開拓山區資源，便成立為人所知的金廣福，而峨眉、北埔、寶山三鄉，在地理上成為介於原漢間的隘口，也因此合稱大隘三鄉。

 

馬偕來台初期，多次到新竹佈道，在 1878 年設立新竹教會。1882 年 2 月 1～2 日，馬偕頂著傾盆大雨和逆風在新竹佈道，大隘地區與新竹的商業、政治關係往來緊密，月眉人兆浪、兆金因此聽見福音，接觸基督教信仰。直到 1887 年，馬偕才第一次訪問月眉，在此講道、唱詩、傳遞教義。1891 年 4 月馬偕在信件中寫到：月眉人準備了一間房子，按照他們的能力佈置，希望建立教會。當月日記中，馬偕也記錄了月眉人前來拜訪，筆者認為這可能是來討論派遣傳教師赴月眉。同年 7 月 9 日，馬偕再度造訪，此時月眉已是一間完整的教會了。

 

月眉教會的成立顯示早期客家信徒的能動性——並非被動等待救贖，而是主動接觸信仰，是他們邀請馬偕來到月眉：信徒自己預備聚會場地及一切所需，備妥後再前往淡水，與馬偕商談教會牧養事宜。事實上，馬偕的洗禮簿並無月眉教會相關的洗禮紀錄。筆者認為：月眉教會信徒的受洗，應是黎約翰（Rev. John Jamieson）、嚴清華或陳榮輝其中一位牧師主持，這也昭示了北台灣宣教的成果不是獨尊馬偕，而是眾多同工堆砌而成的果實。

 

Vun gà（温家）

月眉教會初代信徒係世居赤柯山的家，因來台五兄弟字輩為德，被稱為五德家，其中最早改宗的是第二和第四房，不久後即離開原鄉。1910 年第四房族長阿金長老，曾代表月眉教會參與台北中會，但他在 1920 年代離開，1924 年成為新埔教會的長老。家的後代四處搬遷，艋舺、新埔、九曲堂、台東、玉里、關山，都可以看到家移動的痕跡。

 

溫家後代繁盛，最著名的是榮春牧師（1909～1965）。他就讀台中一中時成績優異，因上帝的呼喚，放棄考試和當醫生的機會，逕赴台神就讀，之後受派於東勢、鳳林等地。因具備客語能力，遂協助東亞傳道會至廣東進行為期九年的宣教工作。1948 年開始，擔任第一任玉山神學院院長，為玉神奠定基礎。1965 年罹患鼻咽癌，即使當時技術尚未發展完成，他卻自願成為全世界第一位捐出眼角膜的人。雖然手術失敗，但醫學經驗的累積，也推動眼角膜移植手術的發展。家與不少閩客教會家族聯姻，後代仍維持敬虔的信仰，家族中海內外牧者計有二十餘名。

 

 Líông gà（梁家）

梁家居於峨眉近三灣的地方，擔任月眉教會的意見領袖，是教會裡的大家族。月眉的沒落很可能與梁家近 20 名骨幹於 1910 年代陸續搬遷至花蓮有關，但他們也參與花蓮港教會的開拓，現在在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東部中會和富安門諾會中聚會。梁家參與花蓮後站地區的移墾，貢獻甚大。由於居住地鄰近阿美族人，據悉這群客家人的後代，有不少人都通曉阿美語，與附近的族人有親密地往來，他們也成為孫理蓮進行東部原住民事工的好助手。

 

梁家最重要的長輩為梁阿亮（1842-1925），他在 56 歲時聽聞道理後受洗，後來成為長老，多次參與中、總會事工。李水車在他過世後寫傳，稱其樸實、謙卑、親切、有肚量，不論風雨病痛都會去聽道理，是熱心的教會長老。梁阿亮的孫子梁阿標是花蓮的二二八受難者，時任花蓮商校校長的他，遭誣陷帶領學生罷課、盜賣軍糧，被監禁 28 天，餘生成為政府監管的名單，卻仍擔任教會長老，並曾三任花蓮縣議會副議長，是教界和社會界的榜樣。

 

Zòng gà（莊家）

提到莊家，可能沒有人不認識鼎鼎大名的莊聲茂牧師，及其兄長莊辛茂牧師。日治時期，莊阿養受徵召要守衛果園，他派大兒子莊辛茂代為前往，卻遭遇出草，所有人都死了，全村哀嚎，沒想到僅莊辛茂一人平安返家。經歷此事，莊阿養決定將兩位兒子都獻給上帝，兩人牧會經歷橫跨竹中、東中。可惜莊辛茂年僅 49 歲就感染瘧疾過世。

 

兩人牧養的區域都是客家教會或閩客混雜之區域，也都投入原住民宣教事工。莊聲茂是第一批進入尖石、五峰傳道的牧者，也自給在山地傳道五年。他曾說這是上帝給予的恩典：「進山地時食高山弟兄，下山時食子兒，車費許振乾董事長（新竹客運的董事長）證明，坐車免費。」1984 年時高齡 90 歲過世。辛茂、聲茂的後代，至今仍在教會服事，亦有不少人擔任牧職。

 

zúng gied（總結）

月眉教會建於 1891 年，在 1942 年結束，存續了 51 年。除了會友搬遷造成月眉教會沒落，1932 年 8 月月眉教堂遇到颱風侵襲倒塌，當時僅能在會友家中聚會；1935 年 4 月 21 日的關刀山大地震，再次重創月眉教會。連續的災害使北部大會在 1942 年決議廢止月眉教會，剩餘會友被併入竹東教會，為這間教會的故事畫下句點。

 

人口流失與自然災害結束了月眉教會。但月眉教會的故事改變我們對「客家宣教」、「教會沒落」和「北部教會」的理解。這批清代的流民，經由金廣福的整併，擔任隘口防員、參與拓墾，而後改宗。改宗後，由於語言差異，僅能透過本地客家信徒傳道，相較於台北、宜蘭，北部教會對竹苗區顯然力不從心，但這反倒促成本地信徒的自主性和能動性。北台灣地勢狹小，人群移動頻繁迅速，又因日治時期鼓勵客家人至東部開墾，開拓花蓮、關山、信義、壽豐、池上等東部教會，建立了「竹中——東中」的人際網絡，卻也弱化原本繁盛的竹苗教會，例如月眉教會。

 

客家信徒投入新教會的設立、參與教會學校和醫院，也獲得閩客聯姻的機會，例如： 榮春牧師的妻子駱桂梅女士，即駱先春牧師之妹，後代也因此用閩南語溝通。其實，月眉教會並沒有消失，是隨著會友移動，活在眾教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