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美部落的處境發人深省
2009年10月8日的晚間,我在加拿大溫哥華聆聽由Dr. William Hipwell在CASA (Canadian Asian Studies Association) 年會的主題演說,演講的題目為「災變與機會:台灣原住民發展與莫拉克颱風」(Calamity and Opportunity: Taiwan indigenous development and Typhoon Morakot)。原定由鄒族學者汪明輝教授主講因故改為Dr. Hipwell。一個原先被氣象單位描述成虛胖的不起眼颱風,如今躍上國際學術舞台成為學者注目的焦點,它所造成對於台灣的重創真是始料未及。不僅如此,現場還有長老教會總會的水災募款宣傳品以及奉獻箱,據了解是大會特別允許的。
Dr. Hipwell是長年研究原住民部落的學者,本身也參與關心原住民運動,當天演講的主軸是以嘉義縣阿里山的山美部落為重點,這個被台灣保育界譽為典範的「達那伊谷」(沒有憂愁的地方),因為八八風災而嚴重受創,昔日美景與設施可說一夕之間付諸流水。Dr. Hipwell的主題演說雖是臨危受命,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來由。原定的演講者汪明輝教授本身就是阿里山的鄒族人,臨出發前他特別託我攜帶一些山美部落災後的照片,這是我們一起上山時拍攝的,原先也是他預定演講的內容。會議開始的前一晚,幾位台灣學者與Dr. Hipwell共進晚餐,當我們談到他的演說個案時,我便建議他使用這些汪教授交代的照片,同時我們都認為山美部落的發展過程與目前處境的確有發人深省之處。
演講當天,Dr. Hipwell 運用這些現場的照片娓娓道來,對著與會的國際學者闡述他對山美的發展過程以及重建的盼望,這場演講不僅吸引了所有與會者對台灣的關切,同時也引發自然災難在全球性發展的普遍關注,例如一位加拿大學者指出在中南半島的湄公河流域的整治計畫中也時時必須面對旱/水災的重要變數影響。
※莫拉克毀了達那伊谷傳奇
然而,為什麼山美部落值得作為災後重建的重要關注呢?為什麼不是災情更慘重的其他地區,如小林村或是納瑪夏鄉呢?其實,災區的重建各地有不同的狀況,實在不能輕易地以大小眼來對待,然而之所以關注山美部落,還是跟學者個人的生命經驗有關。
在風災之前達納伊谷已是台灣家喻戶曉的保育觀光傳奇地點。這個傳奇當然是累積了無數的事件以及努力所致,諸如:早期的高正勝長老的希望夢境、轉化?魚的利用為自然保育工作、大家族間對於傳統河川經營化心結為共識、成立協會進行部落公共服務、經歷賀伯颱風的自主重建道路、以及社區總體營造等,山美部落在台灣獲致的美名,並非浪得虛名。
然而一個多月前,我與汪明輝教授去到災後的山美部落觸目所見,可說除了驚訝,還是驚訝!昔日賞魚的深潭以及林蔭的步道完全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充滿磷峋大石,溪口寬闊不輸緊鄰曾文溪主流的達納伊谷溪,整個觀光的動線嚴重被切割,相當數量依賴觀光事業的部落村民處於待業的狀態,偶而有人會詢問可否從事「災區觀光」?因為眼看著過去的景觀已經嚴重地被破壞。
※災難考驗部落內聚力
災難的力量是如此可畏!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將在台灣營造幾十年的傳奇幾乎毀去,且留下一連串的問號!其中最引人深思的應該是,過去認為對原住民地區發展有利的山區生態觀光、民宿等生態產業模式,是否值得進一步檢討?如何面對全球普遍出現的極端氣候所帶來的衝擊?
當初達納伊谷在獲得盛名之後,社區內的觀光商業也比初期更加蓬勃,各方面的建設投資以及依賴觀光的人口都不斷增加,公部門資源的投入造成分配上更大的挑戰,賞魚的活動漸漸跟不上台灣的保育思潮進展,這些現象都使得原本樸質且充滿啟示朝氣的山村蒙上一股濃濃的商業氣息。久而久之,達納伊谷的美名在台灣的自然保育界也逐漸蒙上一些陰影。當然,這些批評或許沒有看到這些年來因為生態產業的發展所帶出部落的人才與社區的強化等面向,但是越來越多原住民部落跟上達納伊谷的腳步,且在生態產業的發展上有青出於藍的表現,這些趨勢對這個部落而言也是一個警訊!
九月底與汪教授的山美之行,除了眼見那些怵目驚心的山景外,比較有意思的是跟當地協會幹部的座談。言談之中,仍然可以感受村民對於重建的熱切與盼望,雖然還是有人懷抱回到舊日時光的憧憬,其他人卻是更務實地思考下一步應該怎麼走?災難的出現就像洗牌一般,將過去的成就歸零,其實在十多年前的賀伯颱風就對山美部落造成過洗牌效應,在那一次部落非常團結,不待公部門的協助,就自主性地以部落集體的力量重建家園,這一次的挑戰更大,似乎上帝有意考驗部落集體創新與重建的能量。我們看到協會開始有年輕一代的族人接棒,水災過後也有鄒族的青年自動集結成為「鄒族青年行動聯盟」,新的力量正在醞釀,我所認識關心山美部落的朋友都懷抱著盼望,相信在過去累積的部落能量,也是內在力量再一次凝聚的機會。
※我們並未認識所居之地
最後,回到災難的主題,看起來似乎是一個自然的現象,但卻牽動了如此複雜的歷史與社會文化機制,甚至個人的記憶。所以,「自然」從來都不是自然而然的!從基督教信仰的角度來看,「自然」的背後帶有啟示。這個道理其實不難,我們常常朗朗上口的詩歌唱到天上的飛鳥,野地的花如此的自在,其實背後有造物者深層的奧秘。同樣,挪亞一家人看到的彩虹、出埃及記中埃及人所經歷的天災、約伯經歷上帝臨在的旋風、聖經中大小先知警示猶太人以及看到的異象,也都是「自然」的顯現。不同的是,信仰的眼光將會讓我們領略到背後的深意,並心生感恩與趨吉避禍。
自然的面貌有時是和善的,有時是猙獰可畏的,科學家說這是自然的百態,無所謂對錯善惡的價值分辨,但是,去年來台的環境哲學家也是科學哲學家的羅斯頓(Holmes Rolston III)卻說:「自然內在有價值」。這個價值必須從我們共同居住的地方開始去體會。我必須誠實地說,整個台灣社會在這個功課上體會並不深刻,因為我們並不真正認識這塊土地。這個論斷可從每次我們經歷風災震災的預備與反應看得出來。我們的總統在此次風災的驚嚇過後,不斷地告誡他的部屬面對風災視同作戰,難道他的意思是將颱風視為敵人嗎?問題是人可以勝天嗎?這次的風災其實正好顯露出我們對於土地的無知與殘忍,災區民眾處於身家財產喪失之餘,如何可以藉此機會反省我們與土地的真實關係,更多的去認識她,或許才真正是面對災難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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