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ga Church（超級教會）是近來新興起的一個詞彙與現象，特別是指那些不隸屬傳統宗派，且快速增長的新興教會，從美洲、亞洲到非洲，都可見到Mega Church的發展。眾所週知，小小的新加坡，也有獨特的Mega Church現象，這二十年來，前後有四間Mega Church興起。這四間Mega Church中最「小」的約有一萬人，規模最大的，差不多有三萬人聚會。

這幾年來台灣各教會前仆後繼地前往新加坡取經，冀望複製Mega Church的模式。Mega Church的模式，包括牧養、神學都大大衝擊台灣的教會，特別一般認為Mega Church對年輕人有較大吸引力，因此，台灣長老教會的青年流失，往往都歸結於這種Mega Church現象。

當然，這股新興的教會現象也衝擊著新加坡傳統的主流教派。在台灣，我們得到較多的印象是Mega Church的模式有多麼成功，「翻轉」了屬靈氛圍，然而，我們卻不太有機會聽到新加坡本地牧師的反省與回應。

林方榮牧師，祖籍海南島，在新加坡成長、受教育，是新加坡長老大會牧師，2009年來台灣就讀台灣神學院神學博士班，主修加爾文神學，是新加坡三一神學院華文部培育師資。我們希望藉著與林方榮牧師的對話，可以讓本地的青年事工參與者有更多的思考。

※新加坡長老教會概況

林牧師首先介紹新加坡長老大會的會友概況。林牧師表示，新加坡長老大會下有華文與英文兩中會，分別有23間與17間堂會，註冊會友總人數約兩萬人。新加坡長老會早期是以華文事工為主，後來開始注重馬來事工。但隨著李光耀總理廢除南洋理工學院（唯一華文大學）、電視不准播出方言節目、強力推行英文教育之後，新加坡長老大會在1980年代也開始英文事工。一開始，許多華文堂會也成立英文崇拜，後來各教會的英文崇拜獨立成堂會，在1992年成立英文中會。不過，即使是現在，多數的華文堂會也都會有英文崇拜，這點和台灣長老會有點類似。

也許我們都會好奇新加坡的語言政策，是不是影響教會發展？林牧師回應說，整個新加坡大抵上華文和英文兩種語言的強勢地位已經確立了，所以真正影響到的，其實是方言教會（按：指潮洲語、福建語教會）。這和台灣長老會有點相似，原住民語、客家語教會很難發展。

在談話中，有個現象，倒是令我意外。林牧師表示，當今新加坡電視台中，最流行也受歡迎的節目都是華文連續劇，因此青少年所追逐的幾乎都是華文背景的偶像明星，也因著這個現象，所以雖然學校裏面華文課程時數減少，但是新加坡青少年華語聽力與口說能力都還不錯。所以在教會裡，青少年讀的是英文聖經，卻是以中文對話。

按林牧師自己的經驗，和台灣長老教會以家族為主的教會結構不同的是，新加坡教會的宣較模式，大多都是青少年先信主，然後才帶領父母信主，所以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英文堂會，都會為長輩預備華語同步口譯，或者是第二堂華語崇拜。

※Mega Church的影響

回到主題，那麼Mega Church對新加坡長老會有什麼影響？林牧師表示，Mega Church對新加坡傳統主流教會的影響是全面性的。首先，Mega Church的領導者顛覆了傳統「牧者」、「牧養」的定義，例如，流行音樂歌手、商人和牧師身分可以並列，這是傳統教會無法想像的，除此之外，林牧師觀察到從教會組織、教牧人員、會務運作、教育教導、講道形式等，Mega Church對傳統教會幾乎是全面性的顛覆。

可是按我們對宣教學的理解，宣教的發展，必定和文化有密切關連。這讓我們比較好奇的是，那麼，新加坡Mega Church興起，是否有文化的有利因素？林牧師自身觀察Mega Church的模式比較傾向西方的組織和傳播模式，而新加坡基本上已經是一個全盤西化的國家，因此無形中給這種模式有利的發展條件，例如，語言就提供非常有利的環境。新加坡華裔人口中，有超過四分之三是以英語為主，剩下四分之一則是華語或其他方言人口。而那些講英語的族群中，有超過百分之十是基督徒，而其他族群，基督徒佔不到百分之一的比例。所以如果教會專注於英語事工（按：新加坡的Mega Church基本上都是英語教會），本身的發展條件就比較健全。林牧師提到，即使在新加坡長老大會裡，英文中會的牧師也會有某種輕視華文中會牧師的態度，而華文中會牧師面對英文中會牧師，不免也會有自卑的心態，雖然這都不是檯面上的問題，但是大家都感覺得到。

再加上，李光耀統治新加坡期間，新加坡國家發展模式是建立在菁英主義、物質主義上，這也和Mega Church的神學有類似的地方。中產階級基本上總是以消費心態來看待周遭環境，超大型教會可以提供「一站式」服務，這對中產階級有很強的吸引力。而Mega Church基本上就是一種品牌，甚至是一種高級品牌的經營模式，這也是一大賣點。甚至，對某些中產階級來說，信基督教是和西方接軌的重要路徑，而和西方接軌，則是許多新加坡人追求的目標。因此，講英文、信耶穌、出國留學，象徵著走在成功人生的路徑上。

※青年牧養的穩固基礎

如果Mega Church的興起對新加坡傳統教會有近乎顛覆性的影響，那麼，Mega Church對傳統教會的青年牧養又有什麼影響？林牧師說新加坡長老大會和台灣長老會有些類似的地方，就是一間教會僅有一位牧師。一個牧師要牧養二、三百人，要負責行政運作等等，實在很難抽出時間與精神特別關注青年牧養這一塊，因此一般都是教會團契自己運作。所以Mega Church興起之後，的確很多青年就流失過去。不過，情形還不算嚴重，反倒是靈恩教會影響還大些。

林牧師這樣的回答這倒出乎意料之外，我非常好奇新加坡長老會有作些什麼來補救或加強青年事工嘛？林牧師表示，其實嚴格說來，並不是地方堂會做了什麼，而是過去四十多年來，新加坡有兩個學生事工團體從事校園福音事工，這兩個校園福音團體和新加坡長老大會沒有隸屬關係，但是四十多年來，其中的幹部多是新加坡長老大會的會友，所以這兩個校園福音機構，反而代替了堂會訓練出很多具有改革宗神學精神的青年學生。這些青年回到母會裏，因為已經有了改革宗神學的概念或基礎，所以較少因為流行跟風，跑到Mega Church去。此外，以林牧師自身的成長經驗，新加坡長老會的教會團契，長久以來的傳統就是重視聖經研讀與教義思想，所以一般來說，新加坡長老會的青年，在其成長過程中，受過較為嚴謹的宗教教育訓練。

另外一方面，新加坡三一神學院在十多年前，也開始加強神學生的歷史教育。因為在過去，長老會的牧師從未上過改革宗神學相關課程，事實上也沒有機會學習。三一神學院要求各宗派學生，必須要加強對自己所屬宗派傳統、神學以及歷史有更多更深的認識。三一神學院這樣的改變，讓神學生開始有不一樣的眼光。2002年一位就讀新加坡三一神學院的台灣長老會青年這樣告訴我：我是來到新加坡，才開始學習認識「我是台灣基督徒」，「我是台灣長老教會信徒」這樣的課題。

林牧師這樣的回應，對我有相當大的衝擊。我回應他說，台灣長老教會在台灣各地大學裡面都有「長青團契」，幾十年來重視聖經研究、理性思考，就像是林牧師剛提到新加坡兩個校園福音事工團體的使命。從新加坡教會的經驗來看自己，很明顯地，提供教會青年深度的造就，才是「翻轉」（如果真有這種翻轉神學的話）青少年事工的根本。在台灣長老教會內，堅守改革宗神學傳統的長青團契，顯然就是整個教會發展的「根」。

原來，在Mega Church的陰影下，校園福音的紮根工作，是讓教會得以繼續成長的重要因素，也是教會可以「翻轉」（對不起，我又用了我不明白，卻又到處流行的詞語。假設我的「翻轉」，和某些人的「翻轉」意思是一樣的話）的關鍵性事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