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

 

「你有沒有考慮去台東？」

 

2012年，我在台北某醫學中心的癌症醫療工作遭遇了很大的瓶頸，讓我萌生去意。當時我請教了東門長老教會的盧俊義牧師，想問他有沒有適合的教會醫院讓我轉換跑道，他提醒我，要認真尋求上帝的旨意，不要以為到教會醫院服務，就是在為主做工。當時我聽盧牧師這麼說，心中的確有不小的衝擊。沒想到隔了一週，他給了我一個更勁爆的建議，他問我有沒有考慮到台東服務？當下我心中的直覺反應是根本不可能，但嘴巴裡不好意思直說，就跟盧牧師說，我回去禱告看看。

 

台東，對從小在台北長大的我來說，真的是一個很遙遠又陌生的地方。印象中我只有去過3-4次，大概都是去玩個幾天而已。後來從媒體報導中，大略也得知台東發展相對台灣其他地方比較落後，醫療資源明顯不足，人民平均餘命全國最短，癌症死亡率全國最高。在實務上，我的確照顧過幾位從台東跑來台北就醫的癌症患者，有幾位都是因為當地醫療院所沒有能力好好幫病人診治，家屬只好千里迢迢把病人帶來台北就診。但是知道歸知道，我覺得這是政府要去努力改善的地方，好像我也幫不上忙，我也從來沒有起過要到台東行醫的念頭。何況癌症醫療需要團隊合作，一個人想仗著英雄主義的心態投入偏鄉癌症醫療工作，很可能不但賠了自己的專業形象，結果照樣一事無成。當盧牧師給我這個建議時，我完全不認為有可行性，直到一件事情改變了我的想法。

 

兩位護理師志願前往台東

 

 

後來隔了幾週，盧牧師又找我談到台東服務的事。這次他拿出一疊計畫書，說台北的和信醫院想和台東的醫療院所建立合作關係，協助患者轉診，提出了一個派駐兩位護理師到台東的計畫，而且兩位護理師都已找到，都是基督徒，問我有沒有興趣研究看看。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居然有人為了偏鄉癌症患者能得到更好的照顧而願意挺身而出，我開始相信盧牧師是認真的，我也開始覺得這個計畫不再是不可能的任務，似乎真的有一點可行性。

 

然而人是習慣性的動物，我在台北的醫療工作崗位上已經十幾年，有長期合作的同事，有穩定的病人來源，有不算差的收入，有舒適的物質環境和生活圈子，就算我對自己服務的醫院有所不滿，一下子要我轉換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切要從頭開始，真的是一個很困難的決定。然而我也想起聖經中，上帝呼召亞伯拉罕離開本鄉，呼召摩西帶領色列人出埃及，和呼召保羅前往馬其頓宣教的故事。在人的眼光來看，這些都是愚不可及的行為，然而上帝卻總是在他們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時，讓他們更深刻地學習信靠祂。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每次我在禱告時，心裡都會出現兩種聲音。一邊的聲音說，你去了也沒用，最後還是會灰頭土臉回來，而且上帝不一定是找你，祂可能會指派比你更適合的人選，你不必自作多情。另一邊的聲音則會說，就是你，你一生經歷的磨練，就是為了這個時刻的擺上，除了你，也沒有其他人選。我的心中，就像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拔河賽，一下子被拉過來，一下子被拉過去，但我持續為這件事禱告，答案似乎也越來越清楚，上帝是要我去承擔這個責任，只是我心中還是有許多顧慮，始終沒有辦法完全下定決心。

 

終於下定決心

 

在為這件事禱告半年後，有一天我從我大哥寫的一篇講道稿中讀到一句經文：「我們愛，因為神先愛我們。(約一4:19)」他進一步闡釋，上帝的愛，不同於人的愛。人的愛，往往順著自己的感覺，去愛自己所愛。上帝的本質就是愛，他也給我們去愛人的能力，他更命令我們要彼此相愛。這是我們本性中沒有的，要我們靠著意志力，用真正的行動去活出來，愛那不可愛的人。這段經文和詮釋，將我心中疑慮一掃而空，我也清楚領略到，早在我認識主，接受這個信仰之前，2000年前主耶穌就已經為了我們的罪可以得到赦免，甘願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這就是主耶穌的十字架之愛，我們信靠主，跟隨主，難道還有麼東西是難以捨棄的嗎？還有什麼顧慮是無法交託的嗎？

 

更奇妙的是幾天後，盧牧師主持北區長老教會聯合聖餐，在領聖餐時，我真實經歷主的同在，看到祂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樣貌。影像是模糊的，但感受卻是完全真實，像是跨越時空，在2000年前的各各他現場圍觀一樣真實。我明白這是上帝透過聖靈的感動，祂讓我完全沒有任何逃避的藉口，就是要我跟隨祂，到台東去照顧癌症病人。隔天我告訴盧牧師，我已經完全清楚明白這是上帝的旨意，也已經做好了付上代價的心理準備，願意參與到台東去的合作計畫。盧牧師得知我的決定後，也大受感動，在東門教會和他帶領的查經班中發動募款，來協助台東的弱勢病患。短短一兩個月，募到超過兩千萬。盧牧師更在2013年2月24日，將他的退休感恩禮拜，改成我和妻子，及曾雅欣，謝佩玲兩位護理師的差派禮拜。我們共同在主前立約，要為這件事工全心全力擺上。而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和信醫院之所以要提出這個與台東合作的計畫，其實是因為一位癌症患者家屬寫給院長的一封信。這位患者是台東大學的簡淑真老師，因為罹患末期胃癌，往返和信接受治療，過程非常辛苦。寫這封信的是簡老師的先生曾世杰老師，他們兩位竟然是十多年前，我妻子在美國留學時同校的學長姊。簡老師後來在2012年11月安息主懷，但他和曾老師為主做了美好的見證，上帝也聽了他們的禱告，才會感動我和其他幾位同工一同投入在這個計畫中。

 

完全不一樣的醫療生涯

 

 

 

我在辭掉原來醫院的工作後，有半年時間在和信醫院受訓，與和信的醫護團隊一同學習討論，建立合作的模式。在這段期間，我也考慮到台東可能會有不少癌症末期患者，需要接受好的安寧緩和照顧，於是我也同時完成了安寧照護的相關訓練。2013年8月，我們全家搬來台東，與和信來的兩位護理師共同合作下，在台東基督教醫院開展癌症患者照護的工作。同年12月，上帝安排我們到日本進行一場學習之旅，其中有一對中島夫婦帶給我們很大的激勵，他們是基督徒，先生是牧師，太太是醫師，兩人共同推動東京都近郊的在宅安寧照護工作。他們的想法是，把患者家中當成是病房，馬路當成是醫院走道，讓癌症末期患者在最熟悉的家庭環境中，也能夠接受如同安寧病房一般的照護品質。這當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工程，工作人員所需投入的時間、精力遠超過安寧病房的照護模式。然而他們做出相當不錯的成績，照顧了上千位患者。

 

回到台東後，我們開設了癌症門診和住院照護，引進多種化療和標靶藥物，盡量讓台東的癌症患者就近在地治療，減少一些到外縣市就醫往返的辛勞。我們也學習中島醫師，開始推動安寧居家照護的工作，北到關山、成功，南到大武、達仁，外島到蘭嶼，都曾有我們照護病人的足跡。我們也參與衛教宣導，不時會到一些中小學去演講，告訴他們從小要遠離菸酒檳榔，減少罹癌的機會。我們還在2016年8月辦了一場家屬關懷會，邀請癌症過世患者的家屬回到醫院，用禮拜，短講和團體分享的方式，幫助家屬走出親人別離的憂傷。這些工作內容，與我以前在台北的醫療工作方式，可以說是天差地遠，完全是以前的我無法想像的。然而在這樣的工作過程中，我更體會到聖經中所說：「似乎憂愁，卻是常常快樂的；似乎貧窮，卻是叫許多人富足的；似乎一無所有，卻是樣樣都有的。」（哥後6:10）我以為我到台東工作，什麼都沒有，其實上帝在適當的時候，就會給我適當的資源，讓我沒有欠缺，反而更能感受到意外的豐富。

 

同工的加入和協助

 

還有一點我特別感謝上帝的是，他會感動一些意想不到的人來參與這個計劃。2014年就有一對退休的基督徒夫婦李慶宏兄和郭淑苓姊，他們在美國加州知道我們的工作後，有所感動，在上帝呼召下來到台東擔任志工的工作。探訪病人，陪伴病人和家屬，為病人禱告，三年下來，越做越有勁。當然還有許多同工和團隊合作的故事可以分享，一時也無法完全詳述。最後我想分享的是，這是上帝所帶領的計畫，從頭到尾上帝都一直陪伴，一路帶領，在許多我們看來不可能的地方，上帝都親自將它化為可能。我們在過程中，也不斷經歷祂豐盛的恩典和慈愛，在此我為主見證，也願祂的名因此得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