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的性平三法

在我離開教職之前，因為擔任大學的性別平等委員會委員，有機會接受教育部主辦的「校園性侵害、性騷擾及性霸凌事件專業調查人員」培訓，成為校園內的合格調查人員。在學習成為調查員的過程中，我才知道有關性騷擾及性侵害的問題，其實早就被社會各界嚴重關切。性侵害的問題，已經有《刑法》第221條規範妨礙性自主的定義與刑責。對於性騷擾的議題：2002年3月8日政府公布《性別工作平等法》，規範職場上雇主與受僱者兩者之間的性騷擾防治；2004年6月23日公布《性別平等教育法》之後，性騷擾議題在教育界已經積極面對十多年，由教育部督導各級學校推動宣導性別平等觀念，以及調查工作；2004年2月5日公布了《性騷擾防治法》，規範職場以及校園之外的場域所發生的有關性騷擾的問題。上述「性平三法」的立法通過，代表著政府與社會各界十多年前就已經有法源依據，開始正視這個社會問題。

#MeToo in Church

現在25歲以下的年輕世代，在校園中已經被教導性別之間要互相尊重，不可任意冒犯；他們的性別平等觀念比年長者還要清晰、開闊，更知道自己的權利與身體界線，更懂得申訴。但是，基督教各界面對這個議題的時程相對落後。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終於在2018年1月16日公布了自己教會內的《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性騷擾防治措施、申訴及懲戒辦法》，讓這類事件有了教會內部法源依據，處理起來有所依循。但是很多教會的牧師及長老不知道這個防治懲戒辦法，一般信徒更是不知道這個法規已經存在，還有許多人不相信教會內會發生性騷擾問題！

而非基督徒的觀點，普遍認為天主教與基督教都一樣，只會包庇神職人員性騷擾信徒的事實，以維護教會聲譽。這其實是誤解！但是事出必有因，我想只有等到有牧師、長老被申訴或是被告到法院，大家才會認真思考性騷擾議題，因為長久以來許多性別不平等的觀念，在教會界視為理所當然。以下我來說明幾個觀念。

幾年來的調查經驗，讓我看到性侵害、性騷擾及性霸凌事件是個複雜的社會現象，每個案例的故事都很不一樣，問題的發生及處理方式，沒有單一的方法或模式。它會發生在公共場所，發生在職場當中，也會發生在人際關係相對簡單的校園，或發生在相對純潔神聖的宗教團體當中，甚至於發生在熟識的親人或家人之間！我們以為不可能或是不應該發生性騷擾的人(教授、院長、班導師、教練)，就是會成為被調查的對象。平時德高望重之人(牧師、長老)，也可能因為一時言行偏差，成為被指控的加害者；受害者通常是角色地位相對弱勢的人。若是從性別來看，雖然大部分案例是男生騷擾女生、長輩騷擾晚輩，但是我也處理過女生騷擾男生、男生騷擾男生的案例。不要以為同志族群就沒有性騷擾議題。

性騷擾的法條定義

在教會的各項活動中，什麼樣的行為會構成性騷擾呢？我們來看法條的定義。「性騷擾」指符合下列情形之一，且未達性侵害之程度者：

（一）以明示或暗示之方式，從事不受歡迎且具有性意味或性別歧視之言詞或行為，致影響他人之人格尊嚴、學習、或工作之機會或表現者。

（二）以性或性別有關之行為，作為自己或他人獲得、喪失或減損其學習或工作有關權益之條件者。

    翻譯成白話文：無論動手或動口、明示或暗示，只要有性的意味，只要對方受不了，都有可能被認定為性騷擾。

教會內「預防」性騷擾的做法

有幾點教會內常見的人際互動言行舉止，涉及性別之間的行為規則，需要弟兄姊妹一起注意：

第一是互相請安的方式，無論是明示或是暗示、動作或說話，只要不受歡迎、具有性別歧視的意思，讓對方覺得不舒服，無法繼續參加聚會，就可能構成性騷擾。所以，請不要鼓勵弟兄姊妹熱情的互相擁抱，或是握手再加上肢體碰觸，來進行問安。不論你是牧師或長老的身分，不管你是在探訪過程還是在聚會的公開場合，只要有合理的被害人，就算自認是出於關心的舉動，或是自認為情節輕微，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性騷擾仍然成立。

第二是工作分配規則，不應該有性別歧視意味，影響弟兄姊妹的參與或學習機會。所以，女生就理所當然應該準備餐點、插花、打掃收拾，男生就應該擔負粗重的外勤或搬運工作，這個原則在執行面需要小心表達與安排。教會舉辦聚會或各項事工，勞務工作分配必須養成性別平等分配的觀念。現在的孩子們在校時間已經接受性別平等教育的課程，如果在教會內不注重社會角色的平等對待，讓他們覺得不舒服、被看輕貶低，遲早也會有人提出申訴。

第三是牧師以及行政人員的聘任，要排除性別規定。牧師是男生，幹事是女生這樣的傳統刻板印象，涉及性騷擾定義的第二項。例如牧師聘任、傳道師派遣，許多教會仍然持守刻板印象，一定要聘男性牧者，也有教會告訴中會傳道部不要派女生來，或是已經派來女傳道師，一直表達希望她趕快離開、另找教會。各教會當然可以聘請自己理想中的牧者，但是我要提醒中會傳道部及各教會聘牧小組，務必小心表達與協調，否則未來遲早會上法院或上新聞媒體。

教會如何面對性騷擾事件

教會內的人普遍認為教會強調饒恕與赦免，又強調顧全大局，遇到事情要通報小會處理，所以一定會壓下性騷擾的案件。其實，沒有真相，就沒有辦法饒恕；沒有真相公告出來，相關人員也無法得到反省改進的機會，受傷的心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就大學校園性騷擾調查實務經驗，每個小案認真辦，大案比較不會犯。

就行政處理程序而言，我建議首先要建立各教會內的通報管道，以及由中會層級開始培訓、成立調查小組，接受申訴，並公告給各教會，同時在教會刊物網站張貼訊息。各教會應該在公佈欄公告，如果教會內已經有弟兄姊妹受到性騷擾相關侵犯，應該指定專人受理，貼出聯絡方式，並且通報給所屬中會的性騷擾調查單位。這個「專人」是任務編組，應該是教會內大家信賴的長執同工，或是牧師/牧師娘(師丈)亦可，不一定要是團契的輔導。而且教會內受理的人需要接受過相關課程、知識的裝備，才不會造成處理程序瑕疵，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通報給中會的動作代表我們不會包庇或私下吃案，通報不是張貼佈告欄，而是延請自己教會人際圈之外、具備專業知識的人，來協助教會處理性騷擾事件。當然，調查結果也會有性騷擾不成立的可能，一切都要看發生騷擾當下的行為樣態與證據，才能做判斷。

另外，各中會應該投入經費培訓調查人員，並成立中會層級的性騷擾調查小組，接受各教會通報來的案件，透過跨教會的立場受理調查，以避免涉及案件的相關人員是自己教會的人，造成球員兼裁判，被人指責包庇。性騷擾調查小組的功能就像救護車或消防隊，平時備而不用，遇到狀況時，有人受過訓練，知道怎麼處理。

行公義、好憐憫，存謙卑的心與上帝同行

每次我在調查訪談過程中，看到申訴人因為受到性騷擾而氣憤又難過；但是經過調查小組成員大陣仗認真詢問，仔細筆記重點，甚至於還錄音加文字稿確認，申訴人受傷的心已經開始被安慰到了。因為有人願意認真聽他述說，有人在意他受傷的情節與感受。正式的調查動作代表著：上帝的公義因人的用心在伸張了！

受到性騷擾或性侵害的人，內心的傷害很深遠，沒有適當的協談處理，這個傷害會影響當事人未來生活各個層面許多年。在教會牧養的實務上，需要有能保守秘密的人持續陪伴，長期花時間深談。這樣的牧養工作十分費力，沒有受過協談訓練的牧師或長執同工，難以承受這樣長期的陪伴與付出。我建議，台灣神學院教牧關顧協談碩士班，應該培訓、裝備相關的人員，需要的時候可以支援各教會進行性騷擾受害者的協談工作。這當中的轉介與銜接，需要再研商具體可行的做法。

勇敢地說出來

我也要告訴教會內所有的弟兄姊妹，不是看起來怪怪的人才會對別人性騷擾；熟識的朋友、德高望重的長輩、平時言行很有信仰根基的基督徒也可能一時行為失序，對別人造成性騷擾。性騷擾成立與否的認定，是根據當下的言行，不是相關人過去的衣著、平日為人與信仰表現。如果你覺得被性騷擾，要說出來，在自己的人際圈說出來，向教會內的申訴管道投訴，當然也有權利同步走法律訴訟途徑，向警察機關提出告訴。長老教會已經有教會法規可以依循，總會層級以及部分中會都已經有調查小組可以受理案件。說出來需要勇氣，說出來之後被性騷擾的人不會孤單，因為整個長老教會已經開始注意這類問題，會調查真相，根據法規精神釐清爭議，成為受害者的支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