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學生到院長的清芬兄

早期台南神學院的優質傳統之一，就是全校學生無論男女、不分年級上下，一致以「兄姐」彼此稱呼，互道「平安」，如同大家庭成員，毫無彼方、我方的區隔。在校園裡除了上課時，各自去不同的課室之外，週間每日都有全體師生的課間禮拜；而且大部分的同學都是寄宿學校宿舍，餐飲共聚一堂。因此同學們每天碰面，或擦身而過的機率很大。清芬兄給我的印象就是，這位學長每次迎面走來，都是一臉笑容，左手抱著厚厚的幾冊英文書籍，偶爾擦身而過時，也會轉身向人說聲：「失禮了，平安！」真是好學又謙遜的學長。

 

畢業後他在普林斯頓神學院研究宗教學，深入研究台灣各宗教信仰的類型與理念，以瞭解民間宗教信徒的信仰生活、各宗教團體對於台灣社會的深度貢獻及影響力等。這種了解對我們長老教會在台灣的宣教上，是不可缺的先見之明，可以說是用知己知彼作為落實宣教的起點。可能清芬兄自己在出國進修時，就預期將來可能擔任台南神學院院長，這一預測可顯示出他對於台灣的神學教育之遠景，蒙受異象的呼召。在他的指導下，東南亞神學研究所培養出幾位傑出的研究台灣宗教信仰的學者。雖說蕭牧師是這領域的研究先驅，也頗享聲譽，但是他對台灣各宗教信仰團體，從沒有以否定的態度看待；對於各宗教活動，也未曾以消極的口吻置評。

 

在台灣民主自由意志的展現，對台灣鄉土的珍惜，對台灣住民自決權利的啟發、主張及堅持，台灣基督教長老教會都率先推動。而台南神學院的師生們所扮演的推動角色，自然引起當時的警備總部的「不安」和「緊張」，企圖壓制、捉捕部分師生。身為大家長的蕭院長為了呵護師生的安危，週旋於魔爪般的情治機構之間。所幸，在大難臨頭之際，蕭院長以謙遜的信仰智慧、堅強的信仰勇氣，化解了危機中的困境，而使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及台南神學院成為力挽狂瀾怒濤中的精神砥柱！

 

我從南神校園看到、體驗到的清芬兄，一直到擔任台南神學院的蕭清芬院長，他對台灣神學教育的遠景，對於台灣人民最切身的自主意識的推動，對於參與民眾活動與「美麗島事件」活動，及對師生們極盡呵護照顧，真令人佩服！清芬兄令我憶起彌迦書五章2節，提起上帝會興起一個微小而又偉大的leader，他會給以色列及世界帶來和平；容我以二句英文表達：「Of humble, butGod-chosen origin; of strong, but humbleleadership. 」（出身卑微，但卻是上帝所揀選的；能力強卻謙遜的領導者）蕭牧師的謙遜可以看出是信仰生活化的本質，他的堅毅不屈、抗爭到底，是信仰勇氣的智慧結晶。

 

旅美後的蕭牧師

我來到美國這幾十年間，雖偶爾與蕭牧師相遇，但機緣不多，然而相遇時他的可親可敬依舊。最後他在佳壇台語基督長老教會（以下簡稱佳壇教會）牧會的近十年，可說是實現他身為神學教育者的活化典型（不為工作，而為事奉）；也就是說，蕭牧師跟著基督，取僕人的身分，將上帝的愛由院長辦公室、美國聯合基督教會的辨公大樓，延伸到教會牧場的羊群中，甚至涵蓋了所愛的旅美台灣人鄉親社團中。

 

他實在不失為神學教育家，非常關心會友們信仰內涵的培養。我們曾經聊起主日學教材內容的選擇、信徒領頭羊的培育，蕭牧師都已經做好準備，教材的選擇都考慮到教會實況，培養信徒領頭羊也著重在身教的示範。他親自帶領星期三的晨間查經班，十年間從未中斷，並且樂於拼命的準備教材，他挑旺了這群姐妹們研讀聖經的熱情。有一天，清芬兄向我提起，我離開後你來接手查經班好嗎？蕭牧師就是處處考慮週全的人，都是為了明天要更好，有人可以接棒將來著想。

 

用心預備主日禮拜

在禮拜儀式上，他費心地把做禮拜的程序制定起來（讚美上帝、懺悔禱告、信仰告白、信息宣布、肢體交通、遣返職場、領受祝福），幫助參與者了解禮拜的意義。他在講壇信息經文採用《共同經課表修訂版》（Revised Common Lectionary，每週的經文安排主要有三段，第一段是舊約或使徒行傳的經文，第二段通常是新約經文，最後是福音書的經文，亦安排詩篇的經文回應第一段經文，而非在禮拜中朗讀），把握信徒們參與禮拜時能夠有系統、持續地一起成長。他也把每週的講章全文印在週報上，從不缺篇。更值得一提的是，據我的觀察，許多講道者往往以為使用經課表乃是由該主日的三段經文中任選一處經文來講道，但是蕭牧師一直全部採用，周全的由信仰傳統（舊約）而社會狀況（書信）而福音的宣告（福音書）。從清芬兄的講章內容，可以看出他的神學思考方式，對經課忠實、對倫理負責、對牧養信徒關注，從不含糊；可以說對上帝堅信、對上帝的話忠實、對會友盡義、對社區盡情、對自己盡責任。我曾建議他：「九年來已經把經課表重複三輪，雖然每輪的經課沒變，不過你的詮釋、解讀和宣告，因時間的轉移、現狀的變化和會友的實存要求而異，可以考慮出版，俾益後輩們。」

 

禮拜中蕭牧師對聖詩的選用，為了幫助會友們更熟練新《聖詩》中的新選詩歌，他會把一首新詩歌安排在禮拜中，連續吟唱一個月；他說這樣使用，經年累積下來，成效很可觀！

 

積極參與Newark中會的服事

蕭牧師留下的另外一個「資產」，雖然毫不顯眼，卻是信仰生活化的典範。十年來，牧師有時候和牧師娘參與教會舉辦的「供午餐」（Soup Kitchen）送暖活動，陪同Livingston長老教會的牧師及志工（也鼓勵我們教會中許多志工參與，至今仍繼續進行）輪流到Newark地區送暖，服事那些在生活中需要被協助的弱勢者（美國的教會普遍支持這個行動）。不但如此，他本人也自在地與這些人同桌，一起飲食、聊天。送暖是溫馨，不是施捨；虛己（kenosis）認同失去關照的朋友們。我有幸能夠親自見證這位兄輩的行誼，至今仍然印象深刻，感受極深！

 

記得有一次和Trinity Covenant Church的牧師Pastor Sue一起聊天時，Pastor Sue提到清芬如同她的兄長（my brother），甚至與教會同工情如兄妹。當我向Livingston長老教會的牧師Pastor Dan提到蕭牧師的逝去，他直呼：「我失去了一位好兄弟、清芬is a great brother to me！」教會間相互合作，肢體間交通，例如：每年普世聖餐主日聯合禮拜，與Trinity Covenant Church的會友利用每年感恩節、台灣人的新春年節，互邀同慶、交誼，增進彼此間的了解，創造共同宣教的契機，多麼美好！

 

因為蕭牧師本人對所屬的中會的積極參與，樹立正確的理念，不因身為「少數族群」的小教會而畏縮不前。雖然「我們台美人」教勢弱小，對中會卻盡一切所當盡的義務，參會、捐贈從不落人後，更鼓勵長執參與中會主辦的培訓、教育的機會。蕭牧師會在Newark中會大受同工們的敬重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這弱小的「台美人」教會，卻因為蕭牧師而成為中會很大的祝福。

 

熱心關切北美台灣人教會

另一方面，蕭牧師對於大紐約地區的台美人教會的關照也是從不二志，對大紐約地區台美人教會聯誼會相當投入。更可貴的是，全北美州台灣人教會聯合會（簡稱北美教協）每年的年會，他除了受邀擔任講師之外，本人也熱心參與，鼓舞長執、會友熱烈參與台美人自己的年會。這種「我好，別人也要好」，讓「身」活在「異鄉」的台灣人，「心」卻不存著「異鄉人」的心態；健康的信仰心靈，散播出愛的正能量。

 

退休離開教會事奉

蕭牧師以謙遜、絕對信靠上帝的安排，在草坪上穩健踏實、忠實地牧養會友。他的退休也是為了成就後輩，「我已經盡力而為，上帝會讓祂的信仰團體永續發展。」他說。他婉拒歡送party，卑微的退隱，淡泊自然如寧靜、明澈的湖面，沒有一絲一毫漣漪盪漾，多麼高尚沉穩。離別時，他誠摯的感謝上帝，賜給他這份福氣參與台灣人基督徒的宣教事工，感謝全體主內弟兄姐妹的十年共勉！那次他退休時，台灣人社團為了感謝他而舉辦的活動，也是在秘密的安排下舉行的，令他吃驚又感動！

 

告別佳壇教會前，他再三叮囑長執們：「若有聽聞什麼有關我的閒言誹語，千萬不要為我辯護！」他雖離開我們教會，我倆私下常有互訪，交誼從不間斷。我曾經邀他有空時不妨來參與查經，但是他婉拒了，說：「不好、不好，退休或離職後，若沒經教會的長執會邀請，不能不請自來！」這種潔身自愛、神僕的君子風度，以及退休牧師的倫理操守，真是可貴！

 

辭別的茶敘

去年（2021年），清芬兄因跌倒，腦部出血急送醫院搶救，幸經手術治療後無大礙，經幾個月的復健，恢復了行走的力量；講話的能力，啟口雖慢一點，口齒也清晰，自然如往常。大紐約區的台美人，無不為蕭牧師的神速復原，大大感謝上帝。

 

他出院回家靜養後，我大約在九月中突然接到牧師娘Peggy的電話，說：「清芬要請你和春鳳來家聊天做客！」當我們如約抵達時，看到他手持拐杖，站在家門前的門廊等候我們。門廊上排好桌椅，備有茶几，佐以台灣味的糕點，足見他們迎客的心切，週到、濃厚的情誼，真摯可親。

 

這次類似「辭別」似的茶敘，言談甚歡，噓寒問暖，互贈祝福。告別的時候，他持著拐扙慢慢地步下階梯，他倆陪著我們走在一起，彷彿在向我們表示說：「我很好！」回家途中，我倆有種說不出的感受，這麼正經的安排，擺設、迎接、送客，太盛重得令人感到意外！其實，他的一生都是在陪伴著你、我，走在發現真我的道路上，陪伴著無數被他的心感動到的人們呀！未料，一個月後，他卻走上永恆的道路——安息主懷，享受主耶穌最大祝福的應許。

 

結語

 

蕭牧師的一生，活得踏實、穩健，表裡一致與上帝同行，足跡不論走到哪裡，都留下基督的痕跡，誠如詮釋了昔日上帝叮嚀亞伯拉罕「行走在吾神的面前」的典範。容我套用先知彌迦的話形容蕭牧師：蕭牧師一生喜愛公義，誠摯地實現上帝不變的愛，謙遜持恆的與我們的上帝同行（彌六8）。但願已逝者有不朽的恩寵，尚存者有不逝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