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本文之完成,感謝王/柯氏家族提供寶貴之資料。
日治時期帝國圈的人流與戰爭前後的聚散離合,是極為重要的議題,對基督徒而言,則包括社會脈動、政經處境、殖民遺緒及信仰傳統等深刻的身分認同故事;再者,所謂「安身立命」之處,可能是相對模糊或清晰的概念。王長勝在歷史上並非名人,但其人生縮影卻是在聚散之中,無聲地開拓了教會。
家世與背景
根據戶籍資料,王長勝 1875 年 8 月 6 日生於台南廳保西里八甲庄八百八番(今歸仁區八甲里一帶)。1898 年父親王雀身故,1903 年娶元配林赤,可惜 1908 年林赤就別世。不久他患重病,到府城接受醫師馬雅各二世(James L. Maxwell Jr.)治癒,乃決志信主。1910 年 12 月 25 日在歸仁北(今歸仁)教會由高金聲牧師施洗。
1911 年王長勝進入台南福音書院(台南神學院前身)就讀,在學期間幫助了王功教會——他與高長到廟口佈道,帶領吳金古、吳文蹄父子信主至擔任長老。王長勝四處奔波,鄰居說:「老父油仔(iû-a),放子𣻸仔(siûⁿ-a)」,意喻無母何恃,父子都像膏狀流體一樣沒有依靠。在親友力勸下,他才於 1913 年續弦林治。
據同學廖得牧師回憶,王長勝入學時年近 40,還曾是茹素者,以賣布維生,聖經、聖詩都很生疏,但決意要當傳道人。上過中學的廖得看他可造,就教導他漢文與算術。入學第一、二年暑假後開學,王長勝讀書吃力,坐在廚房心想「消沉求死」,廖得就安慰鼓勵;後來再讀兩年,總算畢業,變成在教會「熱心到死」。
1915 年王長勝南神畢業後,受派去台中廳的番仔挖禮拜堂(今芳苑教會),1916 年換到牛眠山(今牛眠教會)。根據教會報記載:「在 9 月 3 號牛眠山晚餐(聖餐),有接納十個大人入教會佮四個囡仔,以及一個受禁的姊妹(復籍),來禮拜的人數大細有 107 人聚集。」如此看來會友不少,羊群頗需費心照料。而 1918 年他的戶籍轉到埔里大湳,可惜該會資料在九二一地震時都不復存,無法查閱。
頂山腳兼新化
1920 年,王長勝駐任頂山腳(今新和教會),並義務兼任新化街講義所(今新化教會)。牧會場所轉換,展開新的服事,教會報稱:「新化街講義所(佈道所)1921 年有加添新聽道理的人 11 名,也佇外位搬來 13 個,共 24 人。頂山腳教會 1920 年有加添一戶 4 人,偶像除了,又 1921 年加添 2 戶 3 人。」教勢有進展,1921 年頂山腳落成獻堂。
至於新化其實設教甚早,1901 年就有紀錄,但不久就被破壞。1915 年則在王公廳後方租一土角厝(閒置的牛稠),兩年後不堪使用,遷至發起人李照耀長老住家聚會。之後王長勝鳩集資金建聖殿,身為巡察補的李照耀捐地 600 坪,1922 年落成獻堂,總工程費約 2,300 圓,新化的會友奉獻約三成,其餘由各教會及地方仕紳捐助,為一紅磚教堂。據稱,王長勝向地方的蘇潭(蘇有志)、吳批(吳士邦)、鍾天德、梁道四大家族勸捐,也向南部長老教會的所屬各堂募款,「鳩集義金乃建築雄壯聖堂」,為教會奠定穩固基礎。在王長勝的號召下,大家同心協力,這間第一代的紅磚禮拜堂因此昂然建立。有意思的是,四大家族都是會外人士,背後還代表當地四大廟宇的主事家族,能獲得捐獻頗為稱奇。
可惜的是,教會界有個常態,就是建堂者大多難以久任,原因錯綜複雜,王長勝也不例外。1923 年 3 月他的戶籍就轉往溝坪八百一番地,他在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的電腦檔案和永興教會的紀錄都只有 5 月 1 日到 31 日,短短一個月,可能只是臨時性協助。
玉里兼觀音山
1923 年王長勝轉任玉里教會,同年因觀音山(今加蜜山教會)第 15 任戴反(榮旋)傳道師任滿轉往恆春履新,王長勝就兼職牧養之。1923 年 10 月 22 日起五個晚上,玉里召開佈道會,每晚從七點到十一點,請到四位傳道師來專講:花蓮港李水車、鳳林胡三崁、公埔施寬弘、玉里王長勝,可謂「東部的傳道師南北聯合」。聚會前先請人敲鑼,雖吸引力普通,每晚仍有近百人來聽。週四晚間去大庄,有近 170 人來聽,有一晚遇雨,另有婦人在做一些藝文活動,所以收效有限。當時教會初設不久,1918 年才租屋設講義所,人數又少,僅約 10 戶 50 餘人,幸而奉獻踴躍,一年約 350 圓(一圓約今 700~1000 元),能負擔購地基金、雜費及傳道謝禮在內,也計畫組織佈道隊,頗為活躍。
王長勝在 1924 年暑期報導觀音山堂會的概況,指出教會歷史悠久,應有獨立之精神,但有一次看見交出〈金一錢的獻金單〉,客氣的他才對大家敘明,而眾人也才知道兼任傳道的薪津需要信徒的奉獻。為這謝禮,每戶三個月要獻九角,當時教會有 40 戶會友,但只有 10 戶獻出所訂以上之錢額,顯然心志還要加強。
另一方面,劉俊臣(茂堃)牧師巡視時,看見主日學從 1919 年設立後,雖有傳道人賴臨和戴反相繼栽培,但無甚起色。乃請女宣教師烈以利姑娘(Isabel Elliot)從鳳林來教導兒童和婦女學習羅馬拼音的台語白話字,若背誦金句熟習,就給予獎賞,每人一張研究道理的賞表,一時教勢頗有起色。王長勝希望這樣的榮景不要虎頭蛇尾,能持續在祈禱中紀念,並感謝姑娘的辛勞。
可惜的是,王長勝被派任花蓮玉里教會兼任觀音山教會傳道時,正逢東部六所教會到底要歸屬南部或北部中會的問題。由於過程欠溝通,造成會友信心浮動,徒添牧會困難。再者,由於獨子念醫學院、二女上中學,教育經費無以為繼,不得已於 1925 年 5 月 22 日屆滿後辭任,改做自由傳道;生計方面則在玉里改營樟腦業,太太常不眠不休地縫紉腦工服來貼補獨子學費。殊不知 1926 年 2 月 26 日北部中會就接納南部中會移轉東部教會。1927 年得到北部教士會偕叡廉(George W. Mackay)支援 1,300 圓,用總額 2,800 圓的鉅款建設「東部最好禮拜堂」。十年之後,1937 年 4 月 3 日王長勝出席觀音山教會奮興會並合影,在他服事過的教會留下一筆紀錄。
勝敗之間
王長勝一生篳路藍縷,娶妻五年就喪偶,為照顧家庭、稚子而再娶,退休不久失去次女,老年再喪妻。讀神學校也是年近 40 才獻身,在學期間一度挫折求死,牧會也換了許多地方。他一生經常搬家,歷經台南關廟、彰化芳苑、埔里牛眠/大湳、台南新化、高雄永興、花蓮玉里、台南市區,其中還有小遷徙不斷,戶籍換了約 20 處;為了生計辭去傳道職而沒有封立牧師,則是畢生遺憾。晚年他移居故鄉臺南,總算得享一段天倫之樂,父子經常下棋,戰況激昂熱烈,最後於 1950 年別世,息勞歸天。
史料中的王長勝闕漏不全。他缺少在學資料,因 1914~1918 正是南、北神學校第一次討論共學的開始,斷簡殘編當中,難以尋找個人的蛛絲馬跡。而他似乎都與「幸福」擦身而過,頂山腳兼任新化時建堂,卻無法久任;玉里兼任觀音山時,遇到東部教會歸屬爭議。雖不是他的問題,但辭任後竟然爭端解決,援金也到,令人徒呼負負。至於獨子在滿洲(中國東北)的醫業更不用說,戰後一切歸零,只能回台重新開始。
王長勝的際遇似乎與名字不符,可貴的是他屢敗屢戰,為主「熱心到死」。他的牧會離散竟都帶來福音開拓,在兩年內陸續為頂山腳和新化建堂,功勞卓著,教會報也忠實地記載他的牧會消息。誰說跟隨聖道的人都很「幸福」呢?耶穌不就是最徹底的「魯蛇(loser)」嗎?切記基督所說:「我將這些事告訴你們,是要叫你們在我裡面有平安。在世上,你們有苦難;但你們可以放心,我已經勝了世界。」(約十六 33,和合本)以真實平安勝過人生苦難,「輸輸啊贏」才是真正的長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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