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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期 飆-談當今之青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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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生活 |
有果子的聖誕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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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綠茵
(現於德國神學院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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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空看來很陰冷,但是在郵局裏倒是非常暖和。主恩忙著計算今天從她的窗口賣出的郵票數量和價錢,直到門開了,一股冷風吹進來,使她抬頭看了一下。一個背著書包的孩子帶著怯怯的笑臉,舉著一張卡片,問她:「要多少錢?」
「要關門了!」坐在她旁邊的蔡小姐板著臉說。
「拜託,拜託嘛!明天聖誕節放假,郵局又不開門了。」
主恩接過他的卡片,為他貼上郵票,和氣的問:「是給朋友的聖誕卡嗎?」她喜歡這孩子講「聖誕節」,而不是「耶誕節」,也許,這是一個去教會的孩子。
「給爸爸的。」他害羞地說,一面把錢交給主恩。
孩子一走出去,他們就把門鎖上。的確,已經比平時要晚一點了。主恩低頭趕她的帳,然而,那個孩子的身影,那畏怯的樣子,寄給爸爸的聖誕卡,佔據了她的思考。那孩子多麼像她的弟弟主賜啊!主賜和她也曾每年畫卡片送給爸爸,但是他們不必把卡片寄出去,因為爸爸總是和他們一起過聖誕節。他們只要把卡片放在聖誕樹下就好了。
主賜像那寄卡片的孩子那麼大的時候,或者更小一點吧!他們一家住在新竹,那年的聖誕節,他們有一棵特別的聖誕樹,是一根繁茂的榕樹枝。
爸爸把榕樹枝拖進門,臉紅紅的。「今年我們有一棵不一樣的聖誕樹!」爸爸笑嘻嘻地說。媽媽翻出收在鐵盒裏的彩球、緞帶等裝飾品,把榕樹枝裝點得色彩繽紛。夜裏作完功課之後,她和主賜便要求把聖誕樹的五彩小燈點亮,在一閃一閃神秘的光中,聽媽媽低低地唱教會裏的歌。她多麼愛那一刻呀!全家人都在一起,平安、寧靜。爸爸那時常有笑容,正在計劃要把他發明的玩具大量生產,行銷出去。爸爸常說,賺了錢,大家就可以住到山上安靜的地方,可以養綿羊,可以看雲從山洞裏飄出來,有時會分不清,在草場上的是一朵雲還是一隻綿羊。
但今年的聖誕節,爸爸不在。爸爸在夏天因車禍去世了。主恩很難想像爸爸不在場的聖誕節。過去,不管家裏的情況多麼艱難,聖誕夜全家四個人一定聚集,唱歌,聽爸爸東南西北的談著,或是胡謅著臨時編的故事。
如果主賜仍不回家過節,就只有她和媽媽了。主賜沒有說他要不要回家。只有一天的假,要他由台中趕回板橋,也不大值得。也許他今天還有課,學校裏也會有「聖誕舞會」一類的活動吧?主賜上大學後,或更正確的說,從他重考的那一年起,已經變成她無法了解的人了。他還會把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看為重要的時刻嗎?
主賜每次在聖誕樹下聽爸爸說故事,總會有一付認真的表情,她多麼愛他定睛凝視爸爸的眼神呀!主賜的眼睛小小的,可是很黑亮,汎著紫色,就像那隻鴿子的眼睛,那隻爸爸送她的鴿子。
主恩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想到那隻鴿子,就會想到爸爸不得不放棄他的夢的事。鴿子是爸爸在玩具工廠監工時,用剩的木料刻的。鴿子是白色的,有一雙紫色的眼睛。那是榕樹當聖誕樹的那一年的聖誕禮物。在她的記憶中,那年的聖誕節總是那樣鮮活,那是他們全家最快樂的一段時光。聖誕節之後,爸爸得到消息,他的玩具全被退貨了!
他們搬離新竹。以後,又搬了好多次的家。她幾乎無法算出她轉了幾次學。爸爸始終沒有完成他的夢想。聖誕樹下的氣氛,一年比一年淒清、勉強。爸爸仍笑嘻嘻地講他的夢想,但是不管是她,還是主賜,到最後幾年都不再 相信這些夢想有完成的一天。主賜那雙認真、信任的眼神逐漸變成嘲諷與忿怒的眼神。她開始害怕起聖誕樹下的相聚。
今年,他們不必忍受爸爸囉嗦地胡扯了。但是,沒有爸爸奇異的幻想世界,聖誕節似乎是很無聊、很空虛的。主恩把一切收拾就緒,踏進街上灰色的人潮,那個有榕樹的聖誕節一直回到她的記憶裏。
※ ※ ※ ※
主恩和媽媽吃完了她們的聖誕晚餐,安靜地收拾碗。自從爸爸去世之後,媽媽變得十分寡言,好像不時陷在沉思之中。主恩不時想逗她講話,可是又害怕話題引向懷念爸爸的方向去。媽媽看來很堅強,從收到爸爸發生意外的消息,到葬禮,幾乎沒有掉淚,只說:「這對他倒好。」但是主恩卻感覺到,媽媽還沒有真正接受爸爸已經去世的事實,就像爸爸一輩子沒有辦法跳出他的夢想、面對現實的世界一樣。看著媽媽青筋浮現出來的手,主恩覺得喉頭像被一塊熱烘烘的東西塞住了。
主賜逐漸遠離家庭的事實,也折磨媽媽不少年。前兩三年的聖誕夜,主賜總是勉強地與大家吃過飯,就與朋友出門去了。爸爸的臉會變得晦暗,但仍一如往常地敘說他的想法,或編故事,媽媽則微笑地傾聽,但是手在桌下發抖著。
她們把碗筷洗乾淨後,坐在客廳裏。一株塑膠聖誕樹,掛著媽媽摺的星星,和五彩小燈,在角落中一閃一閃地發出亮光。主恩很想提起那個有榕樹的聖誕節的事,但猶豫著,不敢開口,只是獨自回憶著。媽媽看起來安寧而放鬆,也許她真的是安寧的。
她遲疑地把一個紫色的包裹遞給媽媽:「我們已經不是孩子了,可以現在送禮物。」
媽媽的臉上出現一抹疲憊的笑容,把包裹放在一邊,走到放雜物的櫃子,拿出另一個小包裹,遞給主恩:「主賜的禮物,我已經寄給他了!你的還在這裡。」
原來,媽媽早已放棄對主賜回家過節的期待。
主恩打開她的小包,是條細細的銀色項鍊,項鍊墜子是一隻振翼起飛的鴿子。她想起多年前她手中握著爸爸為她刻的鴿子。一根榕樹枝與那不平凡的聖誕節。
媽媽小心地拆開紫色的包裝紙,裡面是一條美麗的絲巾,像一幅活潑的水彩畫,用紫紅和粉紅,以及一點點深綠,畫一群鴿子。
她們彼此對望,似乎要在沉默中找出一條共同的路,可通往那被艱苦的日子隔斷的過去,那金色的記憶。
媽媽先開口:「你一向就愛鴿子。」媽停了一下,有點艱難地說:「那隻你爸爸刻的木鴿子,可惜在搬家時丟掉了。」
原來,媽媽也記得那隻木雕的小鴿,有溫柔紫眼的小鴿。
「我本來並不愛那隻鴿子,因為它的眼睛是紫的,而我們在學校學到,鴿子的眼睛是紅的。」主恩想起那時候就覺得好笑。
媽媽笑了:「可是你爸爸說,這只鴿子正凝視著葡萄,所以葡萄的顏色映在它的眼睛裏。」
「我也就相信了。」主恩想起單純的童年,微笑了一下,但她的心思一下子便轉到主賜身上:「同樣那一年,爸爸親手給主賜作了一隻金黃的恐龍,一拉尾巴,嘴就會張開,很可愛,我羨慕得要命,主賜卻很不高興,還鬧了一場 。」
「主賜不高興,不是為了顏色。他說:『哪有金黃色的恐龍!要被同學笑啦!』所以哭個不停。我給他買的彩球也被扔到地上。後來爸爸開始講恐龍怎樣掉進金黃色的泉水,得到超能力的故事,才讓主賜滿意。」媽媽微笑著:「要討好你們兩個真不容易。」
「那年,我們有一根榕樹枝當我們的聖誕樹,得到爸爸自己做的禮物,和教會裏其他的人都不一樣。我們一直活得和別人不大一樣,我和其他的主日學學生沒有共同的話題,我無法教他們欣賞我的鴿子。」
媽媽的臉變得嚴肅了:「主恩,你因為這樣不滿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時會不安,怕人家笑。我想,主賜也是這樣。」
「笑什麼?窮?負債?事業不成功?這是世俗的眼光。我們一直活得清清白白,為別人著想,為理想奮鬥,這有什麼好笑的?」
主恩小心翼翼地尋找詞彙:「別人都有亮晶晶的彩色貼紙,我卻只有一隻白色的鴿子,那時我覺得好委曲,好孤寂。」看到媽媽突然蹙起眉起來,主恩連忙解釋:「但,後來我很愛那隻鴿子,因為那年聖誕節和後來幾年比起來,很特別,很美。我時常想起那一年的聖誕節,也正是因為那是不平凡的一年,充滿了幻想與期待。我說我們活得和別人不一樣,並不是抱怨,而是在說一個事實。」
「基督徒原本就活得和別人不一樣。」媽媽說,語氣很柔和。
「而我們活得和有錢的基督徒不一樣。」主恩說。這一次,她帶著諧謔的微笑,媽媽也明白她所想的。她們一起打開聖詩,輕輕地唱起聖誕歌。
※ ※ ※ ※
主賜擠上北上的「中興號」,慶幸有一個座位可坐。在炸雞店站了一下午,他的腿已經又酸又麻了。他討厭這個工作,但是他早就下了決心,絕不跟家裏拿錢,情願打工養活自己。也許下個學期,他就可以去教補習班,學長說要替他介紹。
他早就忘了聖誕節這回事。街上花花綠綠的卡片,只是讓他滿心厭煩。就在昨天,他收到媽媽寄來的包裹和信。包裹裏有兩卷聖誕歌的錄音帶。媽媽的信很短:「主賜:我忍不住要送你一份你不會喜歡的禮物,就是這些你小時候聽熟的聖誕歌。也許你仍沒有時間與我們一同過聖誕節,但是聽聽這些歌也很好。願上帝全能的手保護你。」
這信這麼短,以致於他猜不出媽媽的心情是怎樣。這畢竟是爸爸去世後的第一個聖誕節,媽媽卻一句話也沒提爸爸的事。他原本一直相信,爸爸的死對媽媽來說,是一種解脫,因為她不必再為爸爸擔驚受怕,也不必隨時準備再次漂泊,但是在媽媽身邊的主恩,卻一直給他寫充滿憂慮的信,讓他也擔心起媽媽的情況了。他原本想先打電話問主恩家裏的情形的,但是昨晚打工,回去已是深夜,今天又忙了一整天。收工前,他匆匆下決定,要在聖誕夜回家。
他把兩卷錄音帶帶在車上聽。「遠遠在馬槽裏,無枕也無床……」中興號上播放的廣播聲不時干擾著他的耳朵,讓他心煩起來,索性關了隨身聽,呆呆凝視往後退的公路。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心煩。
被他拒絕的聖誕節氣氛像鬼魅一般地纏住他──不是街上的喧囂和富麗的聖誕節,而是小時候的聖誕節氣氛:等待的、溫暖的、平安的。他們在媽媽的歌聲中扮演馬槽邊的動物,或是牧羊人,直到爸爸說,該睡了!然後,爸爸會在床邊講一個故事。
不!不要想起爸爸!他命令自己。他又打開隨身聽,聽媽媽送的錄音帶。對家的懷念和渴慕抓住了他。不是那有形的家,而是那已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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