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使者》雜誌邀請我為文探討「貧富差距」這個議題,因為這學期剛好開了「第三世界神學」的課程,因此試著從此一觀點提出一些看法和大家分享,盼望對生活在台灣處境的我們有一些提醒和反省。
◎何謂第三世界的觀點?
首先定義什麼是「第三世界」?根據《普世合一運動辭典》,第三世界通常指「發展中的國家」,用來對比第一、第二世界中的「高度工業化的經濟發達國家」。近年來,因為這個名詞似乎帶有負面和貶抑的意涵,因此有人主張改用「三分之二世界」(two-thirds world),意思是指這些生活在困境中的國家及其人口事實上佔全世界的絕大多數。
最早使用這名詞的,可能是1952年法國人類學家索維(Alfred Sauvy)在〈一個星球,三個世界〉一文中的分析。他借用法國傳統封建社會中相對於教士和貴族階級的一般庶民所屬的「第三階級」(the Third Estate)為類比,以「第三世界」指稱中東、南亞、中南美洲、非洲、大洋洲等地的國家,並強調:「就像第三階級,第三世界什麼都沒有,但卻希望能有所作為且受到重視」。
於是,從冷戰時期的1950年代起,第一世界逐漸被用來指以「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為主的國家,第二世界則是以「華沙公約」(Warsaw Pact)為主的國家,第三世界則是指那些「非結盟國家的世界」(non-aligned world),也就是位於貧窮處境的國家。
已故當代宣教學者柯斯塔斯(Orlando E. Costas)在《解放的信息》(Liberating News)一書中則主張:「三分之二世界是指那些充滿宗教與文化的多元性,且居住著世上最大多數貧窮、無力且受壓迫人民的地區或現代生活領域,包括非洲、亞洲、加勒比海、拉丁美洲大陸、中東、大洋洲等地區。」根據此定義,應該還要包括在第一或第二世界裡被排斥、被邊緣化、被「內部殖民」的特殊社區或少數團體,例如在北美大都會裡的黑人區、拉丁語系或其他少數族群的移民區,或是進步國家中的原住民族群等。
這也讓我們聯想到加拿大原住民酋長曼紐爾(George Manuel)所主張的「第四世界」,包括全世界的原住民族和其他因族群或宗教因素而不被承認或排除在國家名義之外的團體,如庫德人、巴勒斯坦人等。
當然,也有對第三世界的概念提出異議者。奈波爾(Shiva Naipaul)在《第三世界的迷思》中主張:「第三世界是一個無血無肉的綜合體,讓個人及社會都失去其獨特性,試想想,將衣索比亞、印度和巴西置於同一面旗幟下,是既荒謬又具詆毀性的事」。另一方面,瑞典專研「全球健康」的學者羅斯林(Hans Rosling)也提醒我們,第三世界人民的平均收入、生育率、教育普及率、健康狀態等在近半世紀來已經有大幅度的改善且呈現多元面貌,不能再以刻板印象看待之。儘管如此,學者們卻無法否認全球貧富差距及不公義的政經結構仍繼續存在的事實。
◎貧窮:第三世界的實況與困境
確實,第三世界一詞帶有被忽略、被剝削,具革命潛力的意涵,這當然和這些國家大都經歷過「被殖民」的經驗有關。無疑的,殖民主義是一種全面性的侵略,它不但破壞古老的政治秩序,也瓦解舊的生產方式與經濟生活,並造成空前的貧窮問題。儘管它對傳統社會階級或兩性關係能夠提出改革性的批判,但殖民者往往罔顧古老的傳統智慧,強制輸入西方教育形式,造成人民心理和感情上的創傷,加上對本地人的宗教感情和文化認同不予尊重,甚至對當地宗教採取「破除偶像」式的毀壞,留下無以彌補的創傷。此外,從「依賴理論」的觀點來看,第三世界在追求「發展」的過程中,常變成「國際分工市場」裡的依賴性「邊緣體」,結果是財富不斷流往中心,反而是邊陲地區處於持續性貧窮狀態。
為了避免將不同處境混在一起討論,讓我們就以拉丁美洲為例來說明。許多歷史學者早已指出,歐洲勢力自從1492年「發現」新大陸(也就是「拉丁美洲」的緣起)以來,就已犯下不容否認的「原罪性惡行」。容我借用西裔薩爾瓦多神學家索布理諾(Jon Sobrino)常舉的一個例子:在1492年後的七十年間,當地的原住民人口被縮減到僅剩原本的15%,諸多傳統文化更被摧毀貽盡,經歷了人類學上所指稱的滅亡。這樣的結構性創傷,事實上從未復原過,至今仍在衝擊著拉美社會。對索布理諾來說,成千成百萬的窮人所經歷的貧窮以及伴隨而來的死亡及尊嚴的失落,仍是地球上最嚴重的傷口。
問題是,這樣的傷口在第三世界隨處可見。另一位西裔薩爾瓦多神學家愛拉庫里亞(Ignacio Ellacuria)曾哀嘆道:「僅僅就因出生在薩爾瓦多、海地、孟加拉或查德,比起出生在美國、德國或西班牙,人們就無可比擬地嚴重缺乏生命、缺乏尊嚴。」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儘管全球整體經濟及存活率有相當幅度的成長,但現今席捲各地的「全球化運動」在經濟層面上明顯帶有侵略和殖民的特質,「北方」的國家以強大而先進的經濟優勢主張全面的自由貿易,這在不斷增強的競爭市場裡帶給她們更多的特權和財富,相對地,「南方」的國家則是繼續經驗到更多的剝削、壓迫和邊緣化,造成南與北、貧與富之間不斷擴大的差距。確實,二十世紀末的統計顯示,在工業化國家裡每人的平均年收入仍是第三世界國家裡十一億左右貧窮者平均收入的五十倍。
◎貧窮的代價是死亡?
面對貧窮所造成的困迫窘境,光是哀嘆或悲憫是不足以帶來改變的。然而,進一步的批判性思考或探索,往往卻是另一場災難的開始。巴西總主教卡瑪拉(Helder Camara)曾說:「當我關心貧窮者並給予麵包時,人人說我是個聖者;但當我詢問貧窮為何會發生時,他們卻說我是個共產黨徒。」薩爾瓦多總主教羅梅洛(Oscar Romero)甚至認為:「在一塊發生過如此多駭人聽聞的謀殺事件的土地上,如果都沒有神職人員列名其中,將是何等悲哀!」這不幸成為預言,隨後不但發生六位耶穌會士被謀殺的事件,羅梅洛自己也於。確實,貧窮所帶來的,是不同形式的死亡:第一種是緩慢但真實的,因為是經由不公義的結構(即俗稱的「體制化的暴力」)所促成的貧窮所引發的,正如拉丁美洲俗語所說:「窮人就是那些在他們的時刻未到之前死去的人!」其次,當窮人們威脅到這些不公義的結構時,因鎮壓和戰爭所帶來的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