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垃圾桶裡的議題“浮上檯面
還記得2008年的夏天,《粉墨登場》已經在剪接師的硬碟裡躺了好幾個春秋,剪了三十幾個版本,反應兩極的內部試片,我已經準備放棄這部紀錄片。
「怎樣才能讓大多數的觀眾進來社會運動的故事裡」這句話雖然在心裡滴咕了許久許久,但我還是暫時停下工作跑去結婚,人妻生活裡收到電影圈朋友們送的結婚禮物,不是紅包,而是一顆超大容量硬碟,好讓已經快發霉的一百多卷紀錄帶有存放的空間。安頓好新家後,重新思索創作的方向,原本沒有旁白,安靜旁觀的「粉墨登場」似乎躁動起來,就這樣靈感而來,一字一句書寫起我對反高學費運動和這群奮戰老青年的「私密日誌」。一年後,反高學費這個被觀眾笑稱原本應該在垃圾桶躺著的議題,竟靠人人口耳相推,連續放映快四個月,走遍台灣北中南東,完全沒有媒體渲染、兩千多名觀眾的主動參與,常常是每個場子都會有觀眾說是分別藉由不同的朋友告知要看《粉墨登場》。
這樣的地下放映盛會,面對面的碰撞,《粉墨登場》的芭樂通俗,讓社會運動不再只是文化菁英專屬的熱情。拒絕媒體的消費,不讓議題成為弱勢者的控訴。當我堅持社會運動是一種生活態度,沒有英雄神話,那不斷重覆的黑白青春,對於信念的永不妥協,台下觀眾回應給《粉墨登場》」的早已是每個人們都具備的熱情、真理和實踐特質。
我看到上下班打卡的OL好奇窺探後,明白自己的階級立場,願意支持企業主支付勞工階級的學費、我聽見私校孩子的淚水,告別長年來工作的苦學挫敗,重新揚帆、握著白髮蒼蒼家長們的大手與感謝,因為有人道出他們的千斤萬擔,以及許多許多在現實和夢想掙扎的朋友得以重新設定,加入內在革命的陣容,這樣無數個萌發的小宇宙,溫柔又堅毅,回饋給我的、革命老青年們的不再是雷同的口水謾罵、無奈禱告、激進發昏、蒼白口號。而是陌生臉孔的台灣人民啊,終於有一次安安靜靜的,傾聽這個土地原本就存在的溫柔呢喃。
很多紀錄片導演常說,一部紀錄片是無法讓事情整個翻轉過來,而是要加上運動策略的持續,這點我同意,但在推動《粉墨登場》上,還是深深相信人類擁有轉化的能力,當地球羊群都聽著資本主義牧羊犬的指揮而動彈不得時,總有一些羊兒會想叛逆出逃。
※盡其所能還歸太平盛世
《粉墨登場》無厘頭生活篇章,得以讓堅持了十年的訴求「課徵企業紅利稅、專款專用於教育」浮上檯面、引發激烈討論。當初要將這個訴求編織進紀錄片裡,曾遭到眾親好友的極力反對,因為紀錄片有限的長度無法詳盡介紹訴求,而台灣的重商主義,擁抱自由市場的教育方針更讓媒體長期冷凍「課徵企業紅利稅、專款專用於教育」的討論。然而反高學費運動卻比美國總統歐巴馬前衛十年,當歐巴馬提出向華爾街大財團課徵重稅還歸美國人民時,我覺得紀錄了了一個超越任何諾貝爾經濟獎項的堅持。
「課徵企業紅利稅、專款專用於教育」是一個可以舉世通用,無所國界的方法,「課徵企業紅利稅」是階級性的,在資本主義的脈絡下修正了資本主義的惡性循環:窮人永遠支付最多(包含:所得稅、教育經費、房貸…),富人的社會責任是自由心證的。這樣的惡性循環,讓貧困、戰爭不斷複製,在兩個對立的生產關係:勞工和資本家之間搭起了良性啟動的橋樑,可以有效舒解各國政府的教育赤字,讓普世價值的教育得以擁有落實非營利精神的充裕經費。「專款專用於教育」無法指名用途,避免淪為個別名校捐獻,企業可以擁有自己的專門技術學校,但無法控制總的教育的方向。
一個影像工作者好像有些特權光環,得以正當性的詮釋議題和人生,好似天生就被賦予這個任務,但這個光環總是閃閃熄熄,像是突然有天不再發亮的日光燈管。磨去了六年時光,燒掉了可買一台跑車的存款,當然期盼拍議題紀錄片不再是義工的願望趕快成真,有源源不斷的經費支持,才能更「專業」。於是2010年開春清晨,在打坐場地的小花園,仰望天空,一道厚如航空母艦的巨雲翻騰而過,幾分鐘的時間,整個所處的空間落入針落可聽的安詳,太陽升起的蒸汽煙霧,而食物的味道就從四週錯落的人家房舍飄散而來,好似烏拖太平(Utopian),我竟淚湧不止,如果追求個人的小小居安,那麼立即可成,但是成就更多人的,便要下大決心。
於是拿掉頭上的日光燈管,回到俗世後,強迫自己拿起紙筆精算《粉墨登場》的新年計畫,一分錢、一分人的算計著。就在幾杯咖啡、幾首咖啡廳裡不知曲調的背景音樂中,更多的有志之士不約而同的加入,《粉墨登場》這部台灣影史上第一部社運芭樂片,開始組成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微型巨人團隊,勢將爆發更大的創造力呈現在世人面前。因為《粉墨登場》的特訓,不敢想像的讓自己從一個犬儒性格導演變成一個擬定作戰計劃的專業CEO。藝術文化絕非浪漫的熱情可以實踐,這漫長的深化過程,每個參與者都需要大勇氣大智慧,更需要大策略。影展在呼喚,院線在呼喚,那希望在呼喚,《粉墨登場》成為台灣當代第一部芭樂社運冒險紀錄片、全球首部反高學費紀錄片,這份勇氣來自於它講的正也是閣下您的故事:一個關於人類永恆的粉墨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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