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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使者雜誌 > 第128期 原住民‧巴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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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生活
當年,仍然理直氣壯
為了站上做那麼一件對的事情的位置,可能要忍受自己做一百件明知是錯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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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烏陵 (文字工作者)

※回望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春

有時候人是這樣的,若是曾用任何形式留下一些紀錄的話,看見過去的自己會無形中使現在的自己充滿力量。

賦權。充權。培力。empowerment。那些唸社工的、唸社會學的、作社區工作的這樣說。

好吧,看見過去的自己會empower現在的自己。

特別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時候的自己,我們稱之為青春。

青春就是你會在別人認為是小事的事上認真,在別人認為是不重要的渺小之人上認真。青春就是會讓大人覺得你吃飽太閒,也是當別人在心裡想著「認真就輸了」的時候你還是一股勁兒想要認真。

青春是對有權力的人發不該發的言,用不修邊幅的語言,雖然也不是說完全不在乎後果,但是腦子到嘴巴的距離往往太近,連聽到自己已經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某部分的自己都還是驚訝不已。

※度量世界不拐彎抹角

2005年的時候,民進黨執政,第二次。

那時我大三,總之那時的年紀大概就是可以坐在圖書館門口的階梯吃農場特製冰淇淋,並且耽溺於天邊血色的晚霞三小時,直至天黑的那種年紀。當時我們覺得,民進黨已經執政久到我們可以放下台獨啊主權啊這些好好投個廢票警告他們。後來我才知道,好好投個廢票,原來是這麼大的妄想,需要多成熟的民主社會站在後面挺你,才能挺得住這麼意氣風發的新世代。

在那樣的年紀裡,度量自身與外在世界的距離,使用的方式是直接而不拐彎抹角的。

「親愛的公共電視您好,我們是長青團契,呃,就是長老教會的青年團契,我們想在學校裡面辦一個影展,放一部與原住民議題有關的電影,想請公視C導演來座談,請問是否有可能取得C導演的聯絡方式,謝謝。」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C導演答應在參加釜山影展的前一天來座談,為我們這一個小貓兩三隻的小小影展。當時BBS上留下的表情記號顯示,我跟我的狐群狗黨簡直樂歪。

「妳後來會這樣,一定有獲得某種增強吧,讓妳覺得可以用這種方式,可以總是用這種方式…」

那部片講的是都市原住民的生活,滿場忙著張羅的我,對劇情已經沒有具體的印象,唯一記得的卻是某種墨綠色的孤獨感,而且是晃動的墨綠色,屬於離鄉背井的故事底色,然而這樣的墨綠色竟然也同時是情慾的,孤獨而情慾,是人們原始而值得被愛、等待被愛的狀態。被剝奪和去擁有,原是這麼相近。「所以妳現在終於學會,不一定要這樣那樣,又親又抱又摸,才能情慾。」我當年愛的人如是說。孤獨,是人類共通的語言,愛和情慾也是。

有時我們覺得我們回望的太多,以致於身陷泥淖;但有時候顯然我們對過去還有太多需要說的話。

好茶也是這樣。

※「普羅旺斯」的反諷

好茶是一個部落,一個發源地在霧台鄉的魯凱族部落,從深山裡石板屋林立的舊好茶,被遷了兩次,嚴格來說是三次,包括在軍營裡安置的三年。現在的好茶與兩個排灣族部落一起搬進了永久屋重建區,中間發生的故事,可以說個一千零一夜。從舊好茶到新好茶,部落在新好茶住了三十年,國民政府(其實就是國民黨政府)當時還給了他們「山地模範村」的名號。三十年的時間,恰好足夠一個嬰兒長成青年,然後好茶又要搬家了。部落吵吵鬧鬧擋下了瑪家水庫的興建,卻擋不住當初錯誤選址造成的離散,三十年,足夠使河床與部落同高,足夠土石流掩埋整個部落。再來呢?還有一個新新好茶嗎?

不得不說「被遷」這個「被」下得有點尷尬,因為作出決定的畢竟是部落本身,然而真的有其他選擇嗎?好茶人從眼看著各種危險徵兆逼近自問著「不遷行嗎」,部落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互相溝通遊說使那些在模範村投資財力與心力,打算使子孫都居住此地的人們放棄這個家,然而緊接著就發生了八八水災。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變化永遠趕不上政策的擺盪,政策處理的是人,卻不面對人。政策就是白底黑字公文官印,災區是慈善團體各據一方早已畫好的版圖,在其中的人真的是有選擇的嗎?如今的沒有選擇,是一時一地的天災造成的嗎?永久屋窗明几淨、冬暖夏涼,符合平地人對山居歲月的美好想像,總統還盛讚為「普羅旺斯」。「普羅旺斯」是被挪用的風景,遠在地球另一頭的普羅旺斯來到在地就成了失根的仙境──一個沒有現實感的反諷。

無論什麼樣的善,都不應該理所當然的假設別人喜歡跟自己一樣的東西,或期待別人應該跟自己有一樣的情感反應;不論什麼樣的善行,都只是把我們從別人手中大把奪去的東西,歸還一點點給對方。這樣,以我的標準來說,幾乎不可以被稱為善行,而期待別人的感恩更是骯髒的心理。總統還說,災民已經是過時的語言,從此災區要叫做重建區,並在某幾戶的門口提寫了自己的大名,大名像是封印,論定了重建工作的完成與成就,應該是應觀眾要求無法拒絕吧我想。無法拒絕是不是一種無辜呢?那無法選擇是不是一種活該?

既然不是每個人心中的普羅旺斯都長得一樣,家的故事,要從自己身上尋找。

※流離的好茶人

我在簽有總統大名的木屋附近,遇見一個小女孩,小女孩跟我老闆一樣,遇到不喜歡的問題就沉默。從我跟老闆的互動上我學到,這時候最聰明的做法就是閉嘴不問。那麼來問問爸爸吧。

爸爸長大的家在被土石流滅頂只剩下十字架的新好茶模範村,出生那年,父母正在為了三萬塊的遷村自籌款奔波籌錢,好不容易才把全家從深山弄到河谷,這樣的努力,無非是希望子子孫孫能夠在新天新地安身立命。「你們漢人的家是有價的,是房子,等到增值可以賣掉,換成貨幣,搬去更好的,我們不一樣。我們這麼辛苦的搬家,是為了聚在一起。」為了抵抗人口流失使部落分崩離析,小女孩的阿公阿嬤作出了有勇氣的決定,的確,搬與不搬都需要勇氣。「沒想到,搬了以後,大家為了籌錢都往平地去工作,部落的人流失得更快。」貨幣與文明,使失了獵場的民族成了瘖啞著陸的美人魚,每一步都很艱辛很疼痛。阿公阿嬤想不到的是,爸爸長成青年的過程,竟然還是遷移史的延續,遷村二部曲。

為了回家而離家,這是不是聽起來很矛盾呢?

「我的家,要是一個使我女兒長成魯凱族的地方。」於是,爸爸扛起女兒隨著古道修復計畫走回從來沒有機會回過的阿公阿嬤家──舊好茶,他們會一再來回行走,穿梭於祖靈與油腔滑調的現代國家之間,石板屋與普羅旺斯小木屋之間,他們要走進去讓過去說話,然後走出來,讓過去對自己說話。然後有一天,我們都希望,小女孩得以對未來說話。到時候,她將不是一個人,那來回穿梭於世代與時空的人們會成為她。偶爾她也將是一個人,但她不會永遠孤獨。

說一個故事的時候,辭彙是政治,所謂的代表性也是政治的。

※現實、權力讓人迷惑疲憊

我回到台北,開始寫一個好茶的故事,對字句斟酌挑剔,總讓老闆認為我在找碴,堅持到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這些五毛一塊的小事上計較些什麼,為何需要每天認真打這種仗。對老闆白目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這個代價與其說是無知,更可以說是自由人的特權。在一遍一遍若有似無的規訓與懲罰之中,暴力也是若有似無的,有時看似溫柔,其實回想起來是一巴掌;有時看起來是巴掌的,事後想起來是一種希望你好好活在現實裡的善意提點。(好茶的故事不也是如此嗎?)

就在那一來一往間,人們漸漸豢養心中的小警總,變成一個知道老闆要什麼的人,然後忘記自己原本的樣貌,然而也有人混得挺好,扶搖直上、險中求生,權力像是春藥,有人清醒有人醉,但不論如何,權力是情欲的另一種樣態。

逐漸的我知道肆無忌憚的發言,對有權力的人來說天真地像是以卵擊石(儘管丟雞蛋仍然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大多數的時候,正義是羅織在黑白之間的彩色蛛網,人間世就像打翻的顏料一樣充滿惡趣味。許多官威很大的人因著在關鍵時刻說出正確的話扭轉情勢使事情往好的方向被推一大把;也有許多親切而和善的人,因為公事公辦而成為結構的共犯。又更多時候這兩種人的姿態交錯出現。我也看見自己跌跌撞撞的踏在許多不能接受的判斷之上,然後漸漸了解原來人的原罪就是這麼一回事,或許上帝也想讓我知道,為了站上做那麼一件對的事情的位置,可能要忍受自己做一百件明知是錯的事情,而這中間因為那些錯誤而造成自己與他人的痛苦,是不得不然的現實,但,無法拒絕不是一種無辜。

「所以後來妳火掉妳老闆了嗎?」看著小女孩的照片,我寫好了離職信,不過也是看著小女孩的照片,我把離職信悄悄地存入草稿。在我們可以各退一步的時候,我們合作。不牽手、不望向共同的目標,但是合作。當我迷惑而疲憊的時候,我想起那個晚霞滿佈熙來攘往的校園,想起那一群一起辦影展的傢伙,發現這麼多年來,他們走成一群,走進了我。

「然後我就想說老娘是誰啊?」我要站在他們面前,平等而冷靜的、不急不徐、不卑不亢地說這個故事,即使他們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即使我一點也沒有辦法客觀中立。

「妳這個結論真是極度地政治不正確。」

唉呀,因為這麼意氣風發理直氣壯的青春世代,是我們冀求的現在與未來,他們要一直存在,即使換上不同的面孔,因為過去會empower現在的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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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來自 http://newmsgr.pct.org.tw/magazine.aspx新使者雜誌 第 128 期 原住民‧巴萊 (62-66頁)
新使者雜誌 The New Messenger  128期  2012年  2月 原住民‧巴萊 128
本期主題:原住民‧巴萊
發行日期:2012/2/10
原住民.巴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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