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二十世紀天主教的靈修大師盧雲神父(Father Henri Nouwen , 1932-1996)是我最景仰的信仰前輩。他不但是耶魯、哈佛等知名神學院的教授,而且著作等身,並經常應邀到世界各地去演講。然而他在學術生涯的高峰,到多倫多黎明之家,為心智障礙者服務,前後十年,直到過世。在黎明之家,盧雲神父一直照顧一位亞當的重智障者,亞當無法說話、走路,穿衣服,他每天花兩小時幫亞當整理。然而和亞當一起的生活有如一段冥想之旅,亞當變成了他的心靈導師,使他看到自己心靈貧乏,學會謙卑,也感受到天主的愛深深的隱藏在亞當的無言當中。讀盧雲神父的靈修著作讓我感觸很深,也讓我非常嚮往那份心靈的安祥。
2014年底,我先生因家庭因素向教會請假,從今年的一月起四個月。十一年的牧會生活,加上繁瑣的日常作息,使我們的靈性逐漸枯竭。而我向來景仰德蘭修女 (Mother Teresa, 1910-1997,一般翻譯成德蕾莎修女) 的事工,心底有股渴望,若有機會要去印度仁愛傳道修女會 (Missionaries of Charity, 簡稱MC)服事,我深信這渴望與遙遠的夢想有關,如今它在禱告裡不斷地向我們召喚,祂要潔淨我們,要我們在最卑微的環境中,接受愛的洗禮。幾經商議,我們決意將自己歸零,與主同行,奔向加爾各答!
※初窺加爾各答
加爾各答,西孟加拉邦州的首府,是印度第三大都會區(僅次於孟買和德里)和印度第四大城市,也是著名的音樂和藝術之都,曾孕育出3位諾貝爾獎得主:文學獎得主泰戈爾 (Rabindranath Tagore,1861-1941)、物理學獎得主拉曼 (Chandrasekhara Raman, 1888-1970)、和平獎得主德蘭修女。加爾各答是英屬印度時期的首都,是印度近代教育、科學、文化和政治的中心。這裡有傳統的印度教神廟、哥德式風格的聖保羅教堂、維多利亞風格的印度博物館和維多利亞紀念館以及泰戈爾的故居。這裡也是東印度公司的總部,早期殖民時代刻意發展重工業和商業,使得加爾各答湧進大量勞動人口,形成一個繁榮而混亂的都市。現在的加爾各答,又因孟加拉的宗教迫害,導致大批的印度教難民湧入,過度的人口膨脹,充滿低下階層勞工,加上混亂的交通、汙濁的空氣,讓這座城市又髒又亂,卻又因其多元又豐厚的文化背景,以及對貧民的寬容,使得這個城市充滿無限生機。
|
|
維多利亞紀念館Victoria Memorial Hall
|
在泰戈爾的故居與泰戈爾合照
|
從機場出來到旅館到處可見貧民區,在路邊用一塊破舊的塑膠布或木板依牆搭起來,就是一個家。也有很多人露宿街頭,還不時看到有男人在路邊洗澡、隨地小便。街道上很熱鬧,行人、羊群、汽車、三輪車、人力車和嘟嘟車都走在路上互不相讓,馬路上塵土飛揚,喇叭聲此起彼落,走在凹凸不平的路上,不時還要摀住耳朵、鼻子快步走。但是我也看到這個城市對貧民的寬容,在豪宅、古蹟、雄偉的大教堂、在五星級的旅館牆外到處有人搭違建,只要不擋住大門即可相安無事。而政府也每隔幾條街設一口手壓水井,供街民洗澡、洗菜、煮飯。我想,再沒有一個城市像加爾各答這樣赤裸裸的,富裕,貧窮,生老病死,那麼觸目驚心的原形呈現。
|
|
|
上百隻的羊群與人車爭道
|
豪宅、大教堂牆外大批的違建
|
印度的貧窮與髒亂,在某程度上與其種姓制度有很大的關係。種姓制度將人分成婆羅門(祭司)、剎地利(武士、官員)、吠舍(農牧者)與首陀羅(奴僕 )等四級,還有不配列入任何種姓的「賤民」。數千年來他們都只能從事最低賤的工作,如挑糞、搬運垃圾、處理屍體等。他們相信輪迴,認為今生只要活得刻苦和卑賤一點,來世便能轉世為貴族。而統治者亦利用這套思想管治人民。整個印度有近九億的印度教信徒,但屬於婆羅門和剎地利的卻不足5%;形成由少數人管治多數人,導致貧富極為懸殊。
印度獨立後種姓制度已正式被廢除,但在血緣上,種姓是世襲,在大部分的地方,種姓制度及生活方式沒變。這是當時德蘭修女(Mother Teresa)選擇在最卑微,最沒有人權的環境中從事她的事工的原因。我們遇到一位法國的志工。她於25年前開始每年投入三個禮拜。她說當時露宿街頭的人更多,到處都是乞丐、痲瘋患者,而且老鼠滿街跑。25年後我們到達,沒看到老鼠,是有改善了。我還看到最底層人民的求生意志,他們天一亮收起睡覺的傢伙,認真地生活著,他們認命的付出勞力,活得心安理得,這些畫面深深感動著我。我尊重他們,也虔誠的祝福他們的未來有翻轉的機會。
※仁愛之家
德蘭修女於1950年在加爾各答成立了仁愛傳道修女會。1952年開始她到路邊找尋已經嚴重到瀕死的街友,把他們接來仁愛之家,餵他們吃飯、給乾淨的衣服、為他們禱告,讓他們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能感受到人的基本尊嚴。現在的仁愛會組織相當龐大,被接來的人會依他們的病情安置到七個不同的機構。另外還有愛滋病和痲瘋病院則不對外開放。
1、Shishu Bhavan 兒童之家:收留正常2-6歲的兒童,智障、殘障的孩童。(限女性志工)
2、Daya Dan 殘障之家:收留智障、殘障的孩童。
3、Shanti Dan 女孩及女性成人之家:收留智障、殘障、精神障礙、受虐者。(限女性志工)
4、Nabo Jibon 男童及男性成人之家:收留殘障及智障男孩或成人。(限男性志工)
5、Prem Dan:收留身體需要長期治療、精神障礙者。
6、Nirmal Hriday 垂死之家:收留身障、精神障礙的重症患者或垂死者。
7、Gandhi Welfare Center :4-10歲街童教育。(不接受短期志工)
我們選擇了其中的兩個,上午去Mother Teresa第一個設立的垂死之家(Immaculate Heart);下午去收留重度智障兒童的Daya Dan服事。
|
|
Mother House 仁愛會總部
|
Nirmal Hriday 垂死之家
|
這裡所有的志工都是早上8點半上工,每個人都自動自發,在垂死之家沒人指派你工作,你必須用心去觀察,自己去領悟。他們雇當地人從早上4點鐘就開始輪流幫病人盥洗,清理廢物,整個MC很重視清潔,每天都換洗披肩、床單、衣服和毛毯,加上德蘭修女一生強調簡樸,即使有人捐錢捐電器,她都堅持用雙手去服務,只有在陰雨天才啟用一台商業用脫水機脫水。每天成堆的髒衣服,都靠人力去清洗。最髒的前兩道,清洗與消毒,由當地雇工負責,志工負責後兩道的洗清和將之擰乾。我們一上工,就去幫忙擰乾,再將擰得不太乾的床單、衣服等抬到三樓陽台分類曬乾。這份工作真是不簡單,這裡收容了將近一百個無法自理的病患,男女各半,每次洗完、曬完都已經是雙手紅腫、精疲力盡了。
曬完全部的衣物差不多10點20分左右,接下來是tea time,來自世界各地的志工聚在一起,喝一杯奶茶加餅乾,吃一根香蕉,相互認識交流,這是最輕鬆的時刻。休息過後,就是陪病人的時間,這段時間最難也最具挑戰性,但是對病人而言卻是最開心的時候,他們享受著帝王般的伺候,有的志工會唱歌、跳舞讓她們開心,有的志工會輕輕把病人摟在懷裡,就像安撫自己的小孩一般,有的志工捧起她們枯乾長繭的腳輕輕地用乳液擦拭,有的志工親吻她們的手,默默地為她們祈禱,有的志工幫她們塗指甲,大部分的志工小心翼翼地幫病人按摩。修女告訴我,印度人相信椰子油可護髮、又可防掉髮,幫她們擦椰子油護髮,她們會很高興。我就先用椰子油幫她們按摩頭,然後再梳理整齊,果然她們都很開心。有時還會指著自己的頭,表示想要之意。在這裡我們不需要言語,一個微笑、點頭、輕輕的撫摸,比說話更為有力。
11點多開始準備吃飯,有三分之一的人需要餵食,我們固定餵食某個病人,這樣比較容易掌握該病人的習性。飯後是午休時間,志工們負責洗碗,有的幫他們整理大、小便,然後將他們推到專屬的床位再小心地抱上床,讓她們舒適的躺下來午睡。這就是半天在垂死之家的工作,雖然有點累,但是每天經歷著不同的感動,迴蕩在心裡,久久無法忘懷。
德蘭修女說,耶穌命令她伸出五根手指說:You do it for me(妳為我而做此),她稱之為Gospel of Five Finger(五指福音)。她說:「我們的手何其溫暖,伸出你的手,用你的愛,去洗衣服、餵藥、擦老人身體、抬他們上廁所、陪他們,這些是機器無法代替的,在這裡只需要愛。」在短短一個星期與修女和志工們共事,與患者互動,讓我們深切感受到靈魂被提升的喜悅。這不正是盧雲神父從亞當身上感受到的平安與喜悅嗎!感謝上帝,如果不是有此機緣參與服事,可能無法體會到如此奇妙的恩典。
下午3點在Daya Dan上工,我們被分派到一樓,這裡的小朋友有的是聽障或視障,大部分是重度腦性麻痺,他們不會說話,大部分時間都趴在地上搖晃著同一個動作,此起彼落的呻吟、尖叫、低鳴聲不斷持續, 讓人很心疼。修女要我們陪他們一個個走路,我隨口說:「喔,陪他們運動。」修女嚴肅地說:「不是,是訓練他們走路!」我看了看這些孩子,心想我哪能夠訓練他們走路。旁邊的志工看我一臉困惑的樣子就說,你牽他的手起來走路就是。我第一個牽起來的孩子像是軟骨症,手一拉起來就扭在一起,起初,我怕,孩子更怕,緊緊抓住我,揪成一團,更難走路。一位資深的志工,一直要我放輕鬆,順著孩子的節奏引導他,結果腳步穩了,頭卻一直往後掉,我一手拉著他,一手扶著他的頭,還是手忙腳亂,滿身大汗。幾次下來我非常沮喪。最後我靜下心來試著去感受孩子的節奏,心中響起了那麼一點共鳴,再次拉起他的手,竟然一步步平穩地踏出我們的步伐。原來人與人之間存在著不同的節奏,像是對待自己的親人,我們往往沒有耐性去傾聽、去感受他們的節奏,久而久之,變成永不交集的平行線,雖然天天見面,卻形同陌路;有時人與人的節奏契合,相隔萬里,卻似曾相識,像志工傳承就是這樣自然的接了下去!
有一次我看到一位雙腳已嚴重變形的孩子在穿義肢輔助器,我本能的想去幫忙,修女叫住我說他需要自己來。結果他花了一個多小時與滿身的大汗才穿上,而修女從頭到尾都笑咪咪地在一旁鼓勵他。在這裡,每個人都要用最大的力量完成自己可以做到的動作,他們都被當作獨立正常的生命體看待。這些孩子在外面的世界,或許會被鄙視、被遺棄;在這裡他們卻是修女和志工們的心肝寶貝。在約翰福音第九章記錄了一個先天失明的人的故事。耶穌的門徒看這個人,就問耶穌:「老師,這個人生來就失明,是誰的罪造成的?是他自己的罪或是他父母的罪呢?」耶穌回答:「他失明跟他自己或他父母的罪都沒有關係,而是要在他身上彰顯上帝的作為。」這些孩子的生命是寶貴的,他們被賦予的使命或許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無私地為了我們這些志工,用他們的本相,喚醒我們正視自己的生命價值,開啟封存心底的愛心與智慧,來彰顯上帝豐盛的恩典。
※後記
回到台北,我們住在後火車站附近,每天出入台北車站,總會遇到許多街友,有些壯年男子趴跪在地上乞討,為了避免在給與不給之間的心靈掙扎,以前我會刻意避開。但是若看到街友在車站大廳的垃圾桶裡撿食旅客吃剩的便當時,我們會到麵包店買個麵包給她充飢。然而印度之行,上帝柔軟了我們的心,也開了我們的眼睛,讓我們無法再無視於他們的存在和逃避責任。
我父親很喜歡買東西,家裡的冰箱永遠有吃不完的食物,於是我們翻箱倒櫃清理出來煮給街友吃。我們在台灣很忙,每天除了去陪我公公之外,都儘量至少煮一餐熱食給街友吃,通常是七至十個便當不等。除夕夜,我把父親送的烏魚子拿來炒飯,幾道年菜給他們加菜。晚上又把家裡的水果和乾糧全拿去給他們並向他們辭行,說四月再見,願主賜福。他們很高興地說:「感恩喔,感謝恁一個月來對阮的照顧。」
感謝上帝,一趟印度之行,讓我們學習以單純的愛對待身邊的人。相信只要我們願意盡自己所能分享愛給需要的人,這份愛就能慢慢地拓展開來,不斷傳遞下去,改變自己,也改變別人。
【追夢小檔案】
有意到Mother House做志工者,可參考加爾各答仁愛傳道修女會的官方網站 :http://www.motherteresa.org/07_family/volunteering/v_cal.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