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尚未民主化的年代,中學教育就一直有公民的相關課程。然而,那個年代的公民課程,由於師資和課程內容的限制,大多相當制式或八股,並不符合現代公民教育的內容。在民主化後的現在,若我們仔細閱讀中學公民教材會發現,相較於過去,公民教材內容已有很大的進步,幾乎是許多大學課程的濃縮。然而,也正因為升學體制的緣故,仍將公民教育當成是著重背誦,而非培養思維的學科。到底基本公民素養應該有哪些特質呢?筆者認為至少有三:
一、理性思辯的能力
我們以為資訊愈發達,人們判斷資訊的能力就會提升,思考能力就會卓越。然而,實際的情形可能根本相反。很明顯地,當前台灣社會討論公共事務,很多人都只問立場,不問價值和原則。這導致整個社會沒辦法建立起彼此對話的公共領域。
筆者認為,要建立對於公共事務的判斷能力,至少要先區分三個層次,並在其中建立自己的能力:「描述」、「解釋」和「評價」。
1.「描述」的層次:主要著重在一個現象到底「是什麼?」新聞和訊息所提供的往往是這個層次,但人類判斷也常常在這個層次出了問題。在假新聞和錯誤資訊充斥的年代,我們必須能夠判斷各種紛雜訊息的來源是否正確?只有在確定訊息來源正確的情況下,我們才能就這些訊息去表達我們的觀點。因此,「媒體識讀」(media literacy)能力是公民必備素養。
2.「解釋」的層次:主要著重在一個現象的發生是「為什麼?」這屬於一個人分析問題的能力。作為一個現代公民,必須具備基本的社會科學常識,以及基礎的哲學思維。一旦對各種政治和社會現象有基本的概念,才能在面對重大事件發生時,不會受到各種謠言的左右。前幾年台灣社會出現同婚爭議時,各種社群媒體互傳的一些不符合邏輯、不符合社會科學基本常識的訊息被亂傳,就顯示許多人缺乏基本的邏輯思維、法學常識和社會科學的基本判斷力。
3.「評價」的層次:主要著重「應該如何」的「價值」問題,屬於主觀價值選擇的領域。在公共領域的問題上,許多問題往往沒有絕對的正確或錯誤,而是優先選擇的結果。正是在這個問題上,一個國家的民眾得以對公共政策進行交鋒和辯論。然而,觀諸台灣的政治環境,我們往往在第一和第二個層次都沒有釐清,許多人甚至連「事實」和「價值」之間的區分都搞不懂,遑論進行有意義的公共討論。要建立「價值」層次的能力,就必須建立起哲學和倫理學的能力。
古希臘哲人認為,人之所以不同於動物,是因為人類透過公共領域當中的言語,可以建構出有意義的理性對話,從而讓整個社會和政治生活能夠朝向我們共同的福祉前進。台灣青年如何培養這種能力,很簡單,就是在高等教育和社會教育當中,努力將非本科教育以外的「通識教育」完善化。
二、人文主義的精神
技術化與數字化的年代,往往失去的就是「人味」。所謂的「人味」,就是人文主義精神。人們往往嘲諷這種老掉牙的主張,卻沒發現,在現代社會中,在許多社會或政治事件發生後,他們所嘲諷的那些對象,許多人正是因為缺乏人文精神:法律人缺乏人文精神,將淪為只懂法條的法匠;政治人物缺乏人文精神,將淪為只有選票的政客;宗教人士缺乏人文精神,將淪為只有教條的神棍;商人缺乏人文精神,將淪為徒具利益考量的奸商。
人文主義這種特質,說穿了就是「同理心」和「利他主義」,同理心和利他主義正是基督教信仰最為核心的部分。耶穌以謙卑的形象來到世界,總是傾聽最底層民眾的心聲,同時為了眾人捨己。不管在哪個社會或年代,都有生活困苦與哀哭流淚的人,在許多冷冰冰的數據當中,我們往往看不到這些人的苦境,聽不見這些人的聲音。在舊約先知阿摩司的年代,他就看到:「你們欺負貧寒的,壓碎窮乏的,對家主說:拿酒來,我們喝吧!」「你們踐踏貧民,向他們勒索麥子。」「你們苦待義人,收受賄賂,在城門口屈枉窮乏人。」耶穌同樣也看到祂那個年代民眾的苦境。
在我們這個世代,政治上的腐敗同樣也讓底層民眾處於社會的不公當中。作為青年世代,並非每個人都在政治領域有角色。然而,必須建立的觀念是:一個社會的民主要深化,靠的並非是政治領域的完美,而是公民社會的健全。
必須指出的是,台灣社會面對政治,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文化,就是「粉文化」:長期對於政治改革的期望未能被滿足,導致人們重回華人文化的傳統,寄望一個英明領袖來改變政治,期待一個救贖者來救贖政治。於是,從民主化較為早期的「扁迷」、「馬迷」,到了近年的「柯粉」、「韓粉」及「英粉」,都是這種集體心靈的具體展現。這種現象帶來的危機,就是人們過度相信政治人物,進而在面對任何政治問題時,過度美化自己支持的政治人物,卻忘了思考公共問題的本質,更忘了「政治的寄望,從來都不應該放在特定政治人物身上,而是公民自己本身。」
針對人性和民主政治的關聯性,美國神學家尼布爾(Reinhold Niebuhr)曾寫出一段名言:「人的正義的能力使民主政治成為可能;但是人的不正義的傾向使民主政治成為必要。」正因為人性有善性,所以民主政治可以仰賴人類之間的彼此信任,建立起民主文化。然而,更重要的是,正因為人性是渴望權力、傾向墮落的,所以必須有完善的制度對其加以制衡。
在走向民主深化階段的當前台灣社會,所謂制度上的制衡機制,指的不僅是政府各部門(行政、立法、司法)的制衡,更是健全的公民社會中各領域的公民,是帶有追求公共利益的「同理心」和「利他主義」情懷的公民,對政府進行嚴厲的監督,同時以社會力量,彌補政府職能的不足。
三、兼具本土與世界觀的視野
台灣的政治環境非常特殊,由於歷史的因素,導致政治認同的分歧,在很長久的一段時間裡主導台灣社會,使得「國民」思維取代「公民」思維。長久下來,人們會帶有政治意識地問:「你到底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這種對立式的思維,會讓人們完全忘了去問:「如何去做一個『文明人』?」筆者主張,要問自己是什麼人之前,應該先問自己是不是一個「文明人」?公民素養並非存在一個去脈絡化的空中樓閣,它必須有具體互動的歷史情境,以及國內外環境。台灣民眾的另一個悲劇也在於,我們的國際地位太低,導致民眾沒有關心國際事務的動機。這種情境只會造成更糟的惡性循環:「民眾愈不關心國際事務,我們就愈沒有動力運用國際社會的非政府影響力,改善台灣的國際處境。」
筆者主張,青年應該同時培養兼具本土關懷與世界觀的視野。本土關懷並非狹隘地去排斥東亞社會其他國家或社群文化,而是在對台灣這塊土地的歷史文化有深刻的理解和認識後,欣賞周邊國家的文化。
此外,對於國際事務,不只是學習一種語言,追求當地的流行文化即可;而是深入地了解世界上許多國家或社會的文化和歷史,理解他們曾經歷過的奮鬥歷程。愈是理解異文化,也就能夠透過比較,更深刻地理解自己母文化的特色;愈是理解自己的母文化,也就愈能在與異文化交流的過程當中,展現出自信與主體意識。
結語
英國哲人培根(Francis Bacon)在〈論青年及老年〉(Of Youth and Age)中提到:「一般說來,青年就如初產生的思想一樣,初生的思維總不如再度的思考來得有悟性和縝密;不過,年輕人的創造力要比老年人靈活得多,想像力也較老年人豐富而聖潔。」意思是青年人雖然不成熟,其強大的生命力和創造力,雖偶爾會衝撞現有社會,卻是推動社會前進的來源,是未來社會的盼望。
一個社會,敬老是基於長者對社會的貢獻,以及基於對於人生歷練的尊重。然而,對於年輕人,給予開創人生、開創時代進步的機會,也是同樣重要的。長者的智慧,成為社會穩定的力量;青年的創造力,則成為推進社會前行的原動力。
作為主政者,理應為青年的生存環境,開創更好的制度條件。作為青年本身,也可以在認識自我的處境之後,明白自我和這個政治社群的關係,對台灣民主深化發揮長遠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