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性與情慾

蹭著討論劇本的熱度，我問了在場的婦女們：「當你們跟伴侶做愛時，你們會表達需要或者喜歡的姿勢嗎？」婦女們毫不扭捏的說著：「會啊～」、「不喜歡也會說～」、「如果伴侶不在身邊，就自己用按摩棒，然後姊妹團購，還會分享使用心得。」「一般的按摩棒已經不夠看了，會去找電動的……。」笑鬧之間，我感覺前所未有的釋放，可以這麼談著我們的情慾，真好！

 

「情慾可以是靈性的，它與生命是手牽手的」、「我們在感受的是活生生的身體」。這些女性主義學者呈現的文字，正以一種活生生的姿態向他們自己、也向我們敞開，也映照著那些年的成長歲月中，被禁錮與污名化的愛慾。回顧追尋信仰的歷程，總想要將生命複雜的處境直接套用在一個清楚可追尋的模組，那些模組可以是流傳久遠的「W.W.J.D.」；但有些時候，不！甚至是更多時候，我們不知道「耶穌會怎麼做」。然而有意思的是，「不知道耶穌會怎麼做」更可能為我們構築一個「活活的」空間，讓我們以血肉之軀碰撞出各種的可能性，而不輕易標誌什麼是道德、什麼是不道德。這個信仰的模組也可能是看著散發聖潔光芒的白人耶穌，聖潔無瑕疵，以此對照著世人的罪。仰望著「神性」的基督，我們卻不斷的將有血有肉的耶穌去性化。

 

靈慾二分、壓抑情慾，從古至今，這樣的傾向一點也沒有改變，教會仍舊是「性」與「聖」對立，「性」與「罪」相連。走在追求性別平權的年代，宗教右派在台灣各教派卻繁盛地綻放，監控著教會的性／別教導，並以護教般的姿態維護著傳統道德。因著被建構的禁慾基督典範，貞節成了基督徒不可挑戰的生活指引，性慾則服膺在生育大業之下，享受性愛之際，內心不時跳出「放縱情慾」的道德控訴。為了強化對屬靈的追尋，我們費盡心思排斥且壓抑性與情慾，如此才不會威脅我們去經驗上主的神聖之愛。

 

用血肉生命經歷上主

「我用有血有肉的生命來經歷上主。」一個女同志牧師說，基督宗教的福音本是與肉身經驗密切相關。性與情慾是上主所賜的力量，就如身體其他知覺一般，是人性最自然的渴求，在相互平等、知情同意的關係中發展性與情慾的交流，正符合公義的原則。美國非裔女性主義作家 Audre Lorde 在她的作品中也指出相似的觀點：情慾最重要的作用是使人對生命充滿激情，並給予人力量，這力量來自親密關係中深刻的分享。這樣的分享無論是身體的、情感的或知識的，令我們感到滿足與喜悅，增進彼此的瞭解，減少因差異所帶來的恐懼與猜疑。與生命手牽手的情慾經驗，也是靈性的，跳脫信仰的標準答案，在有血有肉的情境中，與為愛而自我倒空的耶穌相遇。

 

解構婚姻內的道德之說

行文間細想自己所受的信仰教導，關於性與情慾，幾乎止步於「不能有婚前性行為」的鐵則。剛擔任大專工作者時，曾邀請一位牧者來團契專講：「基督徒能不能有婚前性行為？」一個在聚會安排中恆常性存在的主題。講師分享的內容幾乎要打破我上述的鐵則，提到在信任的關係中，性行為是可以的。當下我內心焦慮不已，怎可沒有那道「婚前不可以」的防線呢？就在我的追問之下，講師於齒縫中發出了釋放之語：「只有在婚姻關係中，才可能有真正的信任」。當下，我得到了救贖，內心的戰爭也止息了。微妙的是，這個經驗時不時的產生自我內在對話：「為何我如此的焦慮？」當下的我，沒有答案。過了幾年，團契中有學生找我討論：「可不可以跟男朋友一起住？」內心警鈴響起：「當然不可以！」但我沒有這樣說，我提出：「如果這樣做會造成日後的混亂，那麼是否可以有別的方式？」以為轉換個說話方式，就可以掩蓋內心將婚前性行為等同於罪的想法；以為當下的自己，這樣的回答很開明。之後，我並沒有特別尋找答案，只是不斷看著在信仰教導中各種偽善與缺乏人性，如何在人的內心鑿出一道又一道的陰影；特別是在同性性傾向的爭論時，聽著台上「神聖的語言」是如何的消融一個人的存在感，抹除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人。充斥道德論述的教會，以為說的是愛，卻常常背離對人最基本的關懷。在這些道德浪潮的沖刷之下，有些東西卻逐漸清澈了起來。

 

我想在這些性／別處境中，感受「活生生的身體」。那些讓人感受到被壓抑／貶抑的、被貼上標籤的「理所當然」，需要被解構，讓身在其中的人，可以好好呼吸，好好活著。在慣常的信仰教導中，性只有在婚姻之內，才是道德的；同居是不對的，所以不可言說，只剩下竊竊私語的「聽說」。同居不能是一種關係的狀態，而是不想負責任，只想縱情享樂的自私行為。請問「你這樣的想法是怎麼形成的？是誰告訴你的？是來自什麼樣的教導？」我總想藉著這樣提問，思考這些「理所當然」的標籤。同居為何不能是一種關係的樣態？問題來自於以婚姻建構社會秩序，並規範該有的性別角色與性關係；問題來自於人們被迫鑲嵌在同一個框架裡，只有在婚姻裡，才能被認可，獲得資源與支持；問題來自於排除、壓迫，而非不同的關係樣態。順著婚姻的規範是走一條阻力最小的路，但誰在當中受益？又有誰在當中受到壓迫？阻力最小的路，往往強化壓迫的系統，而非為不同選擇的人們打開一條活路。

 

結語

在大專工作的最後幾年，記得某一次跟學生在公車上的對話，那是在邀請熱線到大專中心分享身體、情慾、神學的演講之後。我跟學生說，以往我是反對婚前性行為的，總覺得那是信仰教育不可跨越的線；但我現在想說的是，成人之間的性行為，也是很重要的親密關係表達方式，不應受限於「婚姻」那條線，好好的去感受彼此，在平等尊重的前提下，去經歷在愛裡沒有懼怕。可以這麼聊著，我覺得很好，我們在公車上，明白彼此的笑了。

 

情慾作為一種靈性的力量，末了藉著Rose 胡露茜老師的一段詩句，一起感受身體復活的另一種樣貌：

 

來吧！

解開綑綁人性的教條

放下虛假的道德

看吧！

坦蕩的身體多麼聖潔

激烈的愛情多麼澎湃

自由的靈魂多麼美麗！

延伸閱讀：

1.卜莎崙、胡露茜（2015）。女同志牧師出櫃的信仰告白：情慾作為一種靈性力量。載於黃慧貞、蔡寶瓊（主編），性／別政治與本土起義。香港：商務。

 

2.林茂國（2015）。酷兒基督論：基督與基督徒的性／別解放。載於黃慧貞、蔡寶瓊（主編），性／別政治與本土起義。香港：商務。

 

3.何定照（譯）（2015）。艾莉斯．馬利雍．楊著。像女孩那樣丟球—論女性身體經驗。台北：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