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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期 政教關係——教會在社會情境中如何自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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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惑之窗 |
紋面的習俗是迷信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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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興.大立
(現為玉山神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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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泰雅爾族、賽夏族、太魯閣族、賽德克人的傳統習俗裡,青年男女們必須接受紋面的成年禮,男子進入壯年後在額頭上紋青,女子成年後則從臉頰到口邊紋成V字形。此習俗的跡象,在時序邁入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很幸運的,依然還可以看到一百多位的紋面老人存活在原住民各聚落裡。紋面藝術,曾經是他們引以為傲的,然而傳統的紋面禮俗,卻將隨著紋面老人的相繼過逝而消聲匿跡。
※ 紋面藝術為什麼會消失? 我們不禁要問,像原住民這樣紋面的藝術文化,為什麼禁不起現代化的衝擊而容易消失?是原住民自己輕視了先輩們的習俗太粗糙野蠻,還是另有其他的原因呢?如果是起之於原住民本身的因素而放棄了自己傳統的生命禮俗,那還情有可言,要不然事情可就不是那麼樣的單純了。 事實上,原住民紋面藝術全面性的瓦解殆盡,起之於日本帝國主義占據台灣時,清楚的知道原住民紋面的習俗,是凝聚族群意識的生命禮俗,況且在征服原住民諸族中紋面族群的抵抗被形容為「兇猛如虎」的族類。日帝知道,一日不除掉紋面習俗,就一日不能降服他們成為日帝的「赤子之民」。因此,日本一方面利用公權力恩威並重地阻止青年們的成年禮,另一方面藉著教育的手段灌輸原住民當對它忌恨如惡,因為那是怪力亂神的迷信儀式,不論是私下或公開都不准繼續行使成年禮。 的確,日帝全面性的禁止原住民舉行成年禮的政策,是紋面藝術文化消失的主因,這些原住民同胞們也因為沒有了這種紋面的記號,自我的認同與對族群意識的凝聚力,確實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鬆弛、淡化中。難怪泰雅爾中會松羅教會 兩名僅存的紋面老婦人很無耐的說:「日本如果沒有禁止,今日的泰雅爾孩子們都會承認自己是泰雅爾人,很遺憾的,他們越來越不承認自己是泰雅爾族的原住民,不會講自己的話,以後泰雅爾族恐將亡族了,而這些都是日本帝國害我們的」。
※ 是迷信的、拜偶像的嗎? 談到紋面,很多人會馬上下結論說那是迷信又殘暴的習俗,正如日本說「原住民的腦袋裡裝滿了迷信,豐富得沒有其他事物進入的餘地。」基督徒們也似乎與統者們站同一個陣線,判定紋面是迷信的文化所使然。是的,必然會有許多的基督徒是如此地看待原住民紋面的習俗,甚至於還信誓旦旦的認為基督教的思想是完全站在反對的立場。因為基督教主張完膚的思想,更進一步主張「身體是上帝的殿」,毀壞它,就等於破壞了上帝的殿。所以紋面的習俗是基督教所禁止的,「因此,基督教有防止之使命,藉著神殿思想,來廢除紋身之習俗。」照這樣的看法,紋面是陋習,說得更明白就是迷信的習俗,不值得傳授下去,而且當盡基督教的使命廢除紋身的陋習。 其實基督教之所以有這樣的觀點,完全是殖民化神學的心態,即是受到宣教師那種不懂其他宗教文化的意義,就採取強烈的排斥並視為怪異粗暴迷信的斷然措施,以為這樣做是為上帝大發了熱心。美國的宣教師賈禮榮對這樣的看法提出嚴厲的抨擊,他說宣教師對當地的宗教常未加以研究而盲加攻擊,往往會影響福音的推展,他們只膚淺認識這都是人為的宗教,是拜偶像的,是不道德的。多數的宣教師不尊重別的宗教,只以自己宗教的熱忱和成見去審判他教,這就造成他宗教的的反感,和反基督教的不幸。 不可否認的,宣教師、台灣的基督徒,以及漢系同胞們,常用這樣的刻板之印象,來看待原住民的紋面禮俗,把烙印在臉上的生命藝術,看成是破壞了上帝的聖殿,是迷信和拜偶像的習俗,不但要唾棄,而且當想盡辦法全面性的予以止制。
※ 紋刺在臉面上的泰雅爾文字 一般對台灣原住民的理解,是一群落伍、原始、粗糙而沒有文字的民族。所以要了解一個民族的文化、生活方式及其社會歷史,莫不以其遺址、古物,作為人類考古學家們研究的依據。在這方面,台灣原住民的雕刻文化也非常豐富,特別是在排灣族、魯凱族、阿美族、彪馬族、達悟族等都各自擁有不同特色的雕刻文化,以記錄他們存在的生命史跡。 然而在雕刻文化的族群當中,似乎紋面的族群較為遜色,這並不是說他們沒有雕刻的藝術,只是雕刻的方式不同而已。因為其他族群的雕刻大致上有所謂的竹雕、木雕、石雕、壁雕、陶藝雕等等,唯獨紋面族群的原住民把雕刻文化紋在他們的臉頰上,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藝術文化。既然這是一種特殊的文化,就要用特殊的觀點來看待。也就是說,站在紋面族群本身藝術文化的特殊性之觀點為出發,以深入了解其特殊性的意義在哪裡?而不是站在他人的成見與標準之批評上。 原來泰雅爾織布的紋路與刺在面部的紋路,是特殊文字上的一種表達。事實上,泰雅爾族婦女的織布技巧,與紋面上的刺法,是人類學者公認,在其他族群中首屈一指的,可是很少人知道,百年前的巧婦所編出的花紋,內藏記載族裡英雄故事的泰雅爾文字。根據在復興鄉為泰雅爾族服務數十年的巴義神父,它向老人採訪而問到織布或紋面上花紋的意義時,老人說:「這些花紋表示泰雅族的文字,有十多種不同的泰雅語文的花樣呢!泰雅族會紡織,用所繡的花紋來記敘或寫下歷史的事跡,並把能讀出來的婦女稱為Knerin bale(意為懂事的婦人),至於不能讀出來的婦女則被稱為Putut(意為智力較低的女人)。」 所以,顯而易見的,泰雅爾族編織與剌面上的紋路,確實藏有泰雅爾族文字,記敘泰雅爾人的英雄故事,寫下了族人的歷史故事。為了把握住自己的歷史故事,把它象徵性的紋在面部,以及織在布上來代代相傳。由此可見,族人是非常重視自己的智慧文化及歷史故事。雖然外人不懂得泰雅爾族在織布、紋面上的文字,但是只要看到紋面的人,就知道他就是泰雅爾族或賽夏族;只要看到織布的花紋樣式,就知道他就是太魯閣族或賽德克人。今天,這個族群識別的紋面藝術及編織文化註定將銷毀殆盡,無論是紋面族群的自我認同,或是他人對他們的了解與認識,也將是越來越弔脆、模糊與淡化了。
※ 紋面族群所呈現的生命藝術 雖然外人用怪異的眼光,來看待紋面族群的臉譜,而覺得真不可思議,怎麼會有人把如此完好的臉部,刺出不可磨滅的紋面呢?可是對紋面的族群而言,絕對不是隨隨便便、草草了事就算了,他們必須是潔身自愛又能織布或善於打獵的男女,才能接受這種成年禮的紋面儀式。所以,能被紋面的青年男女,不僅僅是項榮譽,而且是一種非常嚴肅的決志。因為當一針一針刺在臉面的表皮上,就痛得流下來一滴一滴的血。如果沒有更大的意志力,很容易昏頭昏腦。有一位得過師大文學碩士的泰雅爾族青年游霸士.撓給赫,他以文學的手法來形容紋面被剌痛的樣子。他說脖子以上愈來愈僵硬,一陣陣的麻痛,從骨髓裡頭滲透到全身,痛得口裡只有呼出的氣,而少了吸入的氣,完全動彈不得。從傍晚一直到深夜這段時間,可說是最痛苦的時光。顏面上每一個毛細孔都瘋狂的叫痛,每一粒細胞也都拚命掙扎著,弄得人輾轉反側,不知怎麼辦才好。 這樣的紋面剌痛經驗表達了什麼意義?做為紋面族群的原住民,其實就在紋面禮俗中找到對自己生命的認同——一種對民族全心全意的認同。而他所展現出的痛苦、掙扎、拚命與奮鬥的生命,同時也是一種藝術的象徵符號。在他們看來,紋面是一個最美的藝術表達,而且是一生一世的光榮。 以泰雅爾族為例,紋面的習俗文化,乃督促青少年認識什麼是人生的責任。紋面的手法雖稍嫌野蠻、不太人道,但當你把成人的標記經常掛在臉上的時候,無論你跑到哪裡,無論什麼時間,你都會緊緊恪守你做丈夫、做父親、做部落公民、做部落戰士的職責。同樣的,婦女也嚴密恪守做人妻、做母親、做部落賢能女子的正當規矩。 總而言之,從紋面的立場來欣賞紋面的藝術文化時,它確實是該族群生命藝術的展現,我們不必以異樣眼光判定他們是迷信的文化現象。況且,那些僅存的一百多位紋面老人,已被列為國寶級的藝術文化,是很寶貴的生命藝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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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鈴木質原,《台灣蕃人風俗誌》,台北:武陵出版社,1992年3月再版,頁157。
2.池漢鑾,〈基督教與台灣原住民文化〉《玉山神學院學報》,第二期,1993年9月,頁19-20。
3.賈禮容,《宣教學概論》(下冊),印尼:印尼東南亞聖道神學院,1976年中文版,頁88。
4.王蜀桂著,《讓我們說母語》,台北:晨星出版社,1985年一刷,頁136。
5.同上引書,頁138。
6.游霸士.撓給赫,《天狗部落之歌》,台北:晨星出版社,1995年1月30日,頁48。
7.同上引書,頁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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