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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期 異鄉人在台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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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題 |
輾轉埃崙——島上族群融合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烏托邦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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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黃嘉琳
(美國華盛頓大學博士候選人,主修多元文化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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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他的故事 大約十年前我參加了一項國際教會的事工訓練,活動的地點在菲律賓,接待我們的是當地天主教大專青年組織的全職秘書泰瑞莎2。她談吐不凡、氣質優雅,一手企劃、聯絡所有的行程,本來應該很龐大複雜的活動,她一方面氣定神閒地指揮大學生義工們安排妥當,一方面笑容可掬地招呼各國代表。訓練中我們討論了許多亞洲地區社會正義與教育的課題,與會人士帶著滿腔熱情陸陸續續地離開馬尼拉,我因為主辦單位的邀請多待了幾天,週日就和泰瑞莎去附近的教堂參加彌撒。彌撒後同她的朋友聊天,他們和她一樣都是大學畢業的年輕人,有念法律、牙醫、建築和英國文學的。聊著聊著我們說到在台灣的菲律賓人,這幾位年輕人告訴我他們也想到台灣、香港或沙烏地阿拉伯等地工作,雖然沒辦法學以致用,但是經濟的現實考慮使得出國工作變成許多人追求的目標。 回程中,泰瑞莎和我坐在台灣淘汰後運到菲律賓回收再利用的「北市彩虹公車」上,跨越灰濛濛的馬尼拉市區。她緩緩地說道:「菲律賓的高等教育普及率大概是亞洲國家之首吧!但是大學四、五年培養出來的人才,都輸出到其他國家去當勞工、看護或佣人了。女人,尤其是大家庭中的長女,為了家庭和弟妹,顧不得自己的尊嚴和婚姻,都免不了走上這條路。」
我看著車廂裡還歷歷可見的「下車前請拉鈴」等中文字樣,一時默然無語。
「也沒有那麼沉重啦!」泰瑞莎笑一笑:「等我三年秘書期滿,也想申請去台灣工作!要多賺一點錢幫父母供弟弟、妹妹上學。我也是長女。」
後來我們沒有再聯絡,不知道泰瑞莎是否真的也成為菲勞、菲傭3,但是想起虔敬端莊的她可能的處遇,總像又走進了煙塵漫天的馬尼拉市中心,沉重混濁地教人喘不過氣。
2003年,我再度拜訪菲律賓,這次陪同友人從馬尼拉北上到山區的卡林阿(Kalinga),暫居在一幢兩層樓高的木屋裡,那是友人田野研究的主要報導人之一翠絲的老家,她在山下大城裡教書,一年回不來四、五次,所以水電都停止供應。到了晚上,最光亮的是前方山凹旁的一棵大樹,上頭棲息了成千上萬隻的螢火蟲,點點亮光把8月的夏夜照點成聖誕節。那裡空氣清新、水質乾淨,這個村落到那個山頭之間有水田、河川、棕櫚和椰子樹林。
陪同友人到幾個村落拜訪,總能遇到幾位和我們用華語甚至台語交談的當地人,原來他們都在台灣工作過。一位壯碩的大哥蓋芮說他一年前才從高雄工廠回來,在我們和其他鄉親面前,他熟練的用華語、台語和英語交替地開起兒童不宜的玩笑來,回憶起離鄉背景到南台灣工作的那段日子,他開朗地說生活很方便、很習慣,提起夜市小吃津津樂道,老闆和同事對他也很好,那個玩笑就是剛去時工廠的台灣工人們半戲謔半捉弄地教給他們外國人的。現在回到家鄉,種植水稻也打打零工,說不定還會回台灣再賺個兩三年。問起蓋芮的家庭,他笑笑地說:「要找老婆啊!」
回到木屋後,和翠絲談到此地的移工現象,這位快退休的小學教師搖搖頭,很感慨:「不曉得造成多少沒人管的孩子!」她數算起周遭的家庭問題,遠渡重洋的母親們照顧外國家庭的衣食起居;父親們修築異地城市的道路橋樑。出國工作的父親或母親負擔起改善整個家族經濟的責任,孩子們在形同單親的家庭裡成長,運氣好的幾年後一家團圓,這段期間也許有祖父母或其他親戚協助教養,父母冀望他們能在衣食無虞的環境裡接受高等教育。運氣不好的則要面臨家庭破碎的困境,因為長期相隔兩地,很多婚姻都無法持續,離婚在菲律賓並不合法,在家鄉的另一半每每選擇不告而別,孩子就被留在村落裡由親戚照料,或者自生自滅。翠絲數著這個村子那個村子裡有哪些回來的沒回來的分居夫妻,「吶!就像今天你們看到的蓋芮,他去台灣不久,太太就跑掉不見了,現在也不知道去哪裡?找不到!還算好,他沒有小孩。」
我常常想起他們。
他╱她的名字? 2006年的台灣有近六十萬「外來人口」,像蓋芮一樣,這十多年間從中國東南亞東歐飄洋過海,陸陸續續來到島上,台灣人叫他/她們外籍勞工、菲勞、泰勞、菲傭、印傭、外籍新娘、陸娘、越南妹、金絲貓……。
是他/她們,在電視廣告上,總由化妝成皮膚黝黑、頭戴誇張捲髮的台灣人扮演,操著怪腔怪調的英語,好用來對照其他「標準」英語或高格調產品,例如新型翻譯機的美式英語發音。
是她們,在脫口秀節目裡,讓過氣明星們形容成手腳不乾淨、動不動偷打國際長途電話、小鼻子小眼睛的欺騙雇主。明星們並且十分苦口婆心,分享調教訓練家裡這群鄉巴佬的心得。
是他們,在報紙的社會版或地方版新聞中,遭描寫成放假總不乖乖待在宿舍,老是和狐群狗黨混在一起,聚眾滋事,橫行於原應是井然有序良善平靜的街頭巷尾,危害台灣城鎮鄉里的社區安寧。
是她們,在某些打著科學研究旗幟所作的公共衛生和社會教育等報告及其後來衍生的媒體加料報導當中,或明指或暗示地被指控為嚴重拉低台灣人口素質的罪魁禍首,因為她們生出來的「新台灣之子」,有可能發展遲緩、身心不健全、或學習能力低落。
也是她們,年紀大小、高矮胖瘦、姓啥名誰不重要,只要開口說話露了餡兒,就只能冠上同一個名字,還挺方便的延伸成菜市場、量販店、餐廳菜單上處處得見的青菜名稱,主要強調「這種菜嘛!不就和這種人一樣」:青翠水嫩、好吃又便宜、人人享用得起。
信手捻來台灣社會這些排外的現象,多半都是遵循著同一套邏輯:那一邊的「非我族類」如果是低下的、粗俗的、甚至是非人的、物化的、妖魔的,這一邊種種的歧視壓迫不就能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嗎?面對這樣的台灣景況,所謂多元文化的理念和族群融合的夢想是不是無由實現的烏托邦?是不是癡人說夢?然而,就如同美國非裔人權運動領袖金恩博士的著名演說"I have a dream"所啟示的,夢不能不做、不能不說。彼岸的烏托邦雖彷彿遙不可及,此岸的一步一腳印總會有些累積,慢慢的向理想推進。
跨海而來的母親姊妹兄弟 《聖經》〈馬可福音〉3章31-35節,很適合用來反省我們生活周遭的族群融合議題。
耶穌的母親和兄弟來了;他們站在外面,託人告訴耶穌,說他們要見他……耶穌說:「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兄弟?」他環視坐在他周圍的人,說:「你們看,這些人就是我的母親,我的兄弟!凡實行上帝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兄弟、姊妹,和母親。」
母親姊妹兄弟是我們最親近熟悉而且關心在乎的人,當我們和這樣的人相處時,看到的是他生活的許多層面,包括他的過去和未來;我們分享他的喜怒哀樂、求學工作、家庭婚姻、朋友同事,知道他喜歡去的餐廳、最想看的電影、心情不好時大聲唱的歌……耶穌就是要和每個人建立一種分享生命歷程的關係,並且要求我們也用這樣的態度彼此對待。所謂的關心在乎意味著我們不只看到每個個體當下的景況,而是更全面地理解與關照這個人生命史的橫向縱深。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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