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母語(mother tongue) 顧名思義是母親的話,是一個族群共同的、原初的語言。不過,在台灣的漢人因為「有唐山公,沒唐山婆」的事實,故對臺灣的Ho-lo話或客家話比較持平的說法應該是:「阿公話」,因為我們的「唐山公」硬是把「阿婆話」給漢化了。但母語的概念卻未必適用於今天的青年,譬如說,假如父母都是客家人,理論上他/她的母語應該是客家話;但不會說客語的「客家青年」卻比比皆是,他/她的母語已經不是母親的話,而是另一種語言。換言之,他/她習慣用什麼語言思考、書寫,那就是他/她的母語。這是今天在臺灣談母語時很弔詭、很令人憂心的實況。
本文嘗試從台灣母語和文化、認同及信仰三方面的關係來探討。
一、母語與文化
百年來,台灣各族群遭受日本和國民黨兩個外來政權的殖民統治,也經歷兩種「國語」-日語、華語的打壓,不但造成母語的萎縮,也造成語言的斷裂。有人用:「原住民語躺在急診擔架上,客家語坐在輪椅上,台灣Ho-lo話拄著柺杖。」比喻台灣母語所面臨的危機。另一方面,「含飴弄孫」原是年長者的天倫之樂,但因語言的斷裂,祖孫難以溝通,反成人倫的悲劇。
2000年時,台灣的政黨輪替給母語教育新的機會,並制訂為政策,但2008後,又恢復對母語的打壓。有人認為:假如教師養成過程中有母語的相關課程,母語字、辭典的編輯、出版,特別是媒體的大量運用,加上有心人的努力,母語的美和活力應有復原的機會。「以母語寫詩的時代可能不再,但『以我手、書我口』的母語白話文學是充滿可能的。」不過,依照個人過去三十幾年來從事客家母語的翻譯,字辭研究,教材編寫和教師培訓的經驗,我發現:「假如沒有對母語的覺醒所產生的危機感和使命感,進而成為一種生活態度,母語仍然可能成為可有可無的附屬品,母語應有的生命力並不能展現。」換言之,母語復原、創新的動能在此。
語言,特別是母語與文化的關係和重要性分述於下:
(一)溝通工具
人之異於禽獸者,不單是在倫理道德上,也在於語言的豐富,複雜和多元。人透過語言傳達一套觀念,一組訊息,或單一的意念。故語言可以像利劍-唇槍舌劍;可以是包藏陰謀的-口蜜腹劍;可以是製造紛爭的-挑撥是非;也可以是「一句話說得恰當,就像金蘋果放在銀網裡。」此所以俗語說:「惡言一句六月寒,善言一句三冬暖。」因此,語言雖是溝通的工具,說善言、慰言、解言卻是藝術。
(二)感情的媒介
在亞洲開國際會議,使用英語;長老教會開總會使用華語;這都是不得以的溝通工具。但若要完整、清楚表達內在的感情就非得母語不可。我有一個活生生的有趣經驗:1988年,有天我與加拿大宣教師Paul MacLean 去訪問一位嚴重燒傷者的家人。剛好他年約六十歲的媽媽從田裡回來,看到兩個不認識的人,起初,她有點不知所措,經說明來意後,我對她說:「阿婆,這個外國人會唱客家山歌呢!」她一臉的不相信。等Paul以孟姜女調唱出山歌:上帝疼惜世間人,特派耶穌從天臨,….。還沒唱完,阿婆的臉色有如冰山融化,馬上滿臉驚喜,笑得如花燦爛,連聲說:「坐!坐!坐!入來坐!泡茶食!」母語加上民謠,很快化解各種高牆,可以暢快的分享感情。
(三)思考模式
一個族群或民族的語言一成型,他的語詞、文法,就是該民族思考方式的呈現。語言哲學家(Whilhem Von Humboldt ,1767-1835)用譬喻說:「字詞是思想的發聲器官,連結字詞的文法是思想的綜合與形成。」因此,「字詞連結的辭典也反應著思想的呈現。」而且語言是說的文字,文字是寫的語言,語言與文字是一體的兩面,而語言,文字在塑造一個人,同時也在無形中被語言所制約,因語言本身就是一種思考模式。
語言即思考模式,舉例而言:希臘語是概念式的語言(conceptional language),使用很多抽象的字詞來表達形而上的思想-如logos(道),動詞有72種變化,時態,單複數,陰陽中性皆一清二楚。故希臘語和哲學相輔相成。德語也有此特色,近代西方哲學,神學泰斗相當部份出自德語系的人,與語言本身的特性無法分開。
(四)語言是力量
語言是有力量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故君子不輕諾,要慎言,深怕禍從口出,因此主張沈默是金。領導者更不能隨便說話,君無戲言也,而語言的善用與誤用的極致就是:「一言興邦,一言喪邦。」
(五)、語言與文化
1、語言建構文化-李喬的《臺灣文化概論》(未出版)一書中提到語言與文化的關係時說:「1. 使用語言文字是人類有異於非人類的最大分野。2. 語言文字是文化的承載體(carrier),有它,文化得以傳播,得以傳承。3. 語言文字不但承載思想,而且也『建構思想』。」他這段話指出兩者的緊密關係。我們可以進一步說:「語言也建構文化」,特別是對台灣多元族群、多種語言的國家而言,多元語言可以建構台灣多元、具有主體性、包容性和開放性的台灣文化。
2. 語言是文化的創造-存在主義的神學家田力克(Paul Tillich) 說:「事實上,每個人靈性生命的行為是由語言所支持的,不論述說或沈默,都足以證明這斷言。因為語言是基本的文化創造。另一方面,沒有文化的創造不是從一個終極的關懷來陳述的。」[1]
3.母語失,文化亡--過去200年間,世界上超過3000種語言因種種因素消失,其文化思想也跟著消失。在台灣最明顯的就是平埔族語言的弱化,終致消失,其文化也失去。任何一種文化的滅亡都是台灣人的損失,也是世界的損失。
陳寅恪說:「一個字裡就有一本文化史。」語言不但承載文化,也承載族群的歷史和命運。因此,嚴肅的說法是:「欲滅其國先滅其史,欲滅其史先滅其言。」反之,「欲振其國先振其史,欲振其史先振其言。」關鍵在於我們如何面對母語。
二、母語與文化認同
(一)、台灣認同的混淆-台灣因為長期外來政權的殖民統治,在文化和國家認同上造成嚴重的傷害。前有日本皇民化運動的母語壓迫,後有國民黨政權超過半世紀的「國語政策」,台灣母語被貶為低級、難登大雅之堂的粗俗語言。文化自尊心被扭曲、傷害,文學作品被歧視、打壓、忽略。長期下來,造成台灣人民文化及身份認同的混淆。
(二)、以色列復國後的文化工程-1948年,以色列在亡國2500年後復國,當時有超過120多種不同語言背景的猶太人,因民族(選民意識)、國家認同而回到以色列,沒有一種語言是共通的。但藉著Ben Yehuda 一生的努力,竟然使已經死去的語言—希伯來語復活,過程雖然充滿血淚,但結果是:恢復先祖的母語-希伯來語成為以色列國共通語,也成以色列民族認同的凝聚體。
(三)、恢復母語的活力,在台灣需要的是「瑞士模式」的語言政策,也就是開創、建構一個有包容性、吸納性、和開放性的多元母語文化。各族群母語受到同等的尊重,人民也學會彼此欣賞,彼此學習,才能建立一個多元,具豐富文化內涵的國家認同。以壓迫、消滅各種母語所建立起來的「國語」,是無法成為國家認同的凝聚力的。因母語失,就會「不知道我是誰?」失去文化的根,也無法形成現代國家健康的認同。當務之急乃是在大、中、小學開各族群母語課程,落實多元互重的精神。
(四)母語與身份認同-我們有共同的國家認同-台灣;在國家
認同之下是多元的族群身份認同,因此,我們自稱「台灣的原住民」、「台灣的客家人」、「台灣的Ho-lo人」,這種多元的身份認同是來自多元的台灣母語;拿掉母語,差異就模糊,身份認同也混淆了。
三、母語與信仰
論到母語與信仰的關係,最簡單的問法是:「阿婆禱告時用甚麼話祈禱?」「阿婆」和「禱告」都是隱喻,使用「阿婆」,除了是母親的母親外,更是指未受外來殖民統治扭曲的「正港台灣人」而言。「禱告」是信仰行為,是真誠的人向至高、全能者的「傾心吐意」,是真人向真神說真話,這「真話」只能用未受殖民者扭曲、壓迫的母語述說。德國學者赫德(Herder, 1744~1803)有句名言:「一個民族有比先民們遺傳下來的語言更寶貴的資產嗎?」而客家先人諄諄告誡子孫:「寧賣祖宗田,莫忘祖宗言。」「祖宗田」是為安身,而「祖宗言」是為立命,是為了真人能向真神說真話,這是做為人存在的根基。
(一)上帝說話
世界諸宗教中把語言看得最崇高,最有力量的莫過於猶太,在創世紀中,上帝用「說話」創造宇宙;就像詩人所說:「因為他說有,就有,命立,就立。」(詩33:9)上帝藉摩西頒佈十誡時,「人民聽見雷轟和號角聲音,看見閃電和山上冒出的煙,都非常害怕,遠遠地站著。他們對摩西說:『請你向我們說話,我們必定聆聽;若是上帝向我們說話,恐怕我們會死!』」(出20:18-19) 在此,不難看出上帝說話的神聖和威嚴。而先知做為上帝的代言人,除了上帝自己的呼召外,其特色就像以西結所說:「他對我說話的時候,靈就進入我裏面,使我站起來,我便聽見那位對我說話的聲音。」(結2:2) 若是有人想假借上帝之名說話,其結果是:「若有先知擅敢託我的名說我所未曾吩咐他說的話,或是奉別神的名說話,那先知就必治死。」(申18:20) 一點也輕忽不得。
(二)巴別塔故事新解
創世紀十一:1-9記載:
那時,天下人的口音、言語都是一樣。他們往東邊遷移的時候,在示拿地遇見一片平原,就住在那裡。他們彼此商量說:「來吧!我們要做磚,把磚燒透了。」他們就拿磚當石頭,又拿石漆當灰泥。他們說:「來吧!我們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華降臨,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華說:「看哪,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言語,如今既做起這事來,以後他們所要做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