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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期 鄉土語言衝擊下的教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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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仰．生活 |
| 安息日的行程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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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白
(東南亞神學研究院神學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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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去作禮拜
一覺醒來，睜開眼，典恩額頭上盡是汗珠。熾烈的陽光曝白了窗簾，典型的夏季氣候向他問早安。八點了，典恩慌張地撥開涼被，匆忙中才意會到這天可是安息日，不用趕車上班。
也許是從小上主日學開始，安息日總是讓典恩意識到某種不同往常的感覺。空氣中揉合著希望的、寬懷的、自在、愉悅的氣味。現在，他可以慢慢刷牙，套件簡單不過的T恤，到外頭買份自己想吃的早餐。
電話響了，是女友晶莉，兩人計畫著安息日的行程。典恩想作禮拜，尚未皈依基督教的晶莉一心只求放輕鬆，依了典恩，但要典恩開車去接她。
算一算路程，時間不夠寬裕，早餐得在車裡吃，但典恩更沒想到路上會碰到阻塞交通的出殯車隊。接晶莉耽延了，禮拜又遲了些。教堂裡剩下前幾排令人尷尬的座位。
精準的禮拜程序
十點準刻，禮拜鐘鳴放三響，司會到位，程序正式展開。司琴彈奏序樂三分鐘，宣召約三十秒。會眾唱詩五分鐘，齊聲默唸使徒信經一分鐘，輪讀啟應文四分鐘。司會祈禱七分鐘，宣讀經文〈馬太福音〉13章44-46節二分鐘……。
在時間精確控管下，不消半個鐘頭，便輪到聖歌隊詩歌讚美。那是首四聲部合唱加女高音獨唱的大曲。格局宏大，氣勢磅礡，合聲瑰麗堂黃而音色表情細膩，足足演唱近十分鐘。司會盛讚這詩歌真是直達天聽。典恩瞄了晶莉一眼，深感與有榮焉。
十點三十五分，牧師準時講道。題目是「換取最好的」。開場的笑話輕易地暖了場子。與經文接軌之後，講章便跨越馬太的圍籬，在福音書、保羅書信、詩篇、箴言甚至律法、先知書的片斷世界中恣意游走。典恩發現自己竟完全跟不上牧師快速切換的信仰圖像：拯救的、價值的、天國的、祝福的、犯罪的……惟獨幾個俚語笑話，才拉回他些許注意力。
晶莉更是迷糊。她睡著了。典恩不打算叫醒她，在他看來，安息日是肉體、心靈都得享安息的時間。此刻，就放任腦袋，聽哪算哪吧！不過為了不讓自己也打瞌睡，瀏覽週報內夾的福音刊物是個好主意。讀到什麼了嗎？對典恩，無所謂。
突然之間，牧師一句「天國是一顆值得用生命去換取的珍寶」的話語飄進了典恩的耳窩裡，腦海中立即浮現「價值兌換」的概念。什麼是「天國珍寶」？為什麼值得用生命去轉換？典恩尋思，不就是追求幸福的人生？他回想起多年前那幾筆高科技類股基金。盤算著現值，典恩提醒自己，該選個時間點脫手好換取最高收益。
禮拜後的哈拉
四十分鐘的講道，不知何時在禱告中結束了。回應詩歌是典恩熟悉的曲子，他開始有些參與感。藉此，他意識到自己是個正在作禮拜的基督徒。既然這樣，奉獻的時候，他應該抽出千元鈔票往奉獻袋裡頭塞。公禱時，他必須配合牧長們，在小至個人生老病死、大到世界安定和平的代禱事項中，同聲說「阿們」。司會報告時，他大可放鬆心情聽取團契活動與教界新聞。交誼時，他該拍手歡迎新朋友，也風度翩翩地和周遭既熟悉又陌生的信徒熱烈握手寒暄。
但身旁的晶莉卻對這一連串的儀式感到無趣。她待不下去了，輕聲與典恩約在吃午飯的餐廳碰面。趁這空檔，她決定到附近的商家小逛一番。
晶莉離開沒多久，禮拜也在祝禱聲中畫上句點。正要離去搭電梯，典恩巧遇家鄉母會的阿嬌姊。阿嬌姊仔細打量久久不見的典恩，叫著他的小名，兩人邊聊邊走進電梯。小小的電梯裡，擠滿了相不相干的人。典恩沒認識幾個，阿嬌姊卻老練地與每個照面的人點頭問安。
「點點啊，要常來作禮拜啊！常來禮拜，上帝就會給你更多祝福，嗄？」話是說給典恩聽的，但阿嬌姊兩隻眼睛卻顧著左右的人。「還有，越服事越甘甜！一有時間，就要來教會幫忙。上帝給你恩賜是有計畫的，嗄？」
「嗯呵……」被電梯裡的人們盯著瞧，典恩笑得僵，耳根子更是紅透了。阿嬌姊沒留意典恩，她忙著和姊妹們分享聽道所得，直誇牧師講得好，深深觸動心扉。大夥兒說得火熱，還相約一起去百貨公司吃午飯，順便揀些便宜的洋裝。
「講道多好？你們有品味？聽完了又怎樣？」不知怎地，典恩眼前這些浸淫在信仰語彙中的人們，竟讓他心裡產生混雜疏離情愫的厭惡感。他一出電梯，頭也不回地便往餐廳找晶莉。
午後的休閒
「人子……人子耶穌是安息日的主！」正午十分，在前往餐廳的路上，典恩不經意地脫口而出這句話。什麼意義？飢腸轆轆的典恩自己也無心鑽研，倒是莫名地宣洩不少在電梯裡受的悶氣。
晶莉早已在餐廳選好位子等典恩。不過她身旁多了一位綽號彤彤的女性，是晶莉剛剛在服飾店遇見的大學同學。三人一起用餐，閒聊工作、生活等芝麻大小事。言談中，典恩發現彤彤一直有意無意在誘導話題，盡說些與生命無常、健康至上、聰明理財相關的事情。更糟的是，她真是沒完沒了。
午後兩點半，餐廳清場改換下午茶時間。典恩故意向晶莉提議去看電影，不料彤彤也想跟，逼得典恩強烈暗示這是他們二人的專屬時間。在話別之際，彤彤現了原形。她遞出名片，笑說先前聊天時誇大自己從事國際貿易，其實是在做直銷、期貨兼拉點保險。
「晶晶啊，老同學要保持聯絡哦！如果我們常常約出來喝下午茶，有好康的我一定放給妳，怎麼樣？」彤彤說得十分得意，還使個眼神看看典恩：「我們家晶晶真有魅力，男朋友這麼帥！不過啊，世事難料，誰能計畫生命的下一步安順妥當？凡事還是買個保險好，嗄？」
「呵呵……」晶莉陪笑著，不知該如何接話。趁彤彤接聽手機時，典恩一把拉了晶莉閃人，可終於甩掉這位自稱最重視同窗情誼的不速之客。
轉眼，星期假日已經過了一半。典恩與女友精算著行程：要去華納威秀看三點半的電影，開車來不及，必須改搭十二分鐘內抵達市政府站的捷運，一分鐘內出站，七分鐘步行或乘坐接駁公車，十五分鐘買電影票，三分鐘選購陪看的零食……五點十分左右看完電影，照原路回去開車，然後搶在六點五十分夕陽西下之前，飆到淡水漁人碼頭情人橋吹海風，觀賞久違了的落日，並在碼頭餐廳吃海鮮。
行程這麼排兩人就照著做。過程中難免小有耽擱，不過倒是一氣呵成，絲毫沒有浪費一丁點時間。送晶莉回去之後，典恩獨自開車回家。車窗外，繁華喧鬧的店街燈火通明，熙來攘往的人們正努力實現自己所計劃的行程。剎那間，典恩驚覺這一切猶如一種富含宗教味的都會生存儀式。透過環環相扣的儀式程序，人們來到自我定義的價值中心，面見它，膜拜它，佔有它進而操弄它，週而復始。而典恩自己也身在其中。
疲憊、空虛的夜晚
回到家，洗過澡，典恩打開電視。遙控器在手，既沒有預設節目，一個個的頻道便飛快地切換著，呈現出綜藝的、體育的、新聞的、財經的、宗教的節目圖像。忙了一天，典恩根本無力撈取這瞬間即逝的資訊狂流，任憑它掏空腦袋思緒，沖刷心坎深處因生存鬥爭而遺留的傷痕。一些能激起感官注意力的趣味鏡頭或台詞，讓典恩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且正在看電視。
突然，他又想起自己那幾支他認為可以換取幸福的基金。只是，狂瀾般的影音瀑布，終究淹沒了典恩一切意識的活口，肉眼的視線逐漸模糊……。
不久，雷聲大作，打盹的典恩被驚醒了。他關掉電視，一種時常在假期夜晚悄悄冒出來的空虛感，侵蝕著他正墜落孤獨深淵的靈魂。
不想就這麼束手就擒，典恩抓了張今天女友逛街買的CD來聽。那是個擅長炫技的爵士樂團，描繪著一幅幅狂亂激情、爛漫慵懶的迷離音像。對鮮少關注爵士樂的典恩來說，曲子是隨興的，歌詞是裝飾的，專業而高超的演奏技巧也許值得喝采，卻和動物園裡一群耍弄椰子的潑猴沒啥兩樣。
這時間，典恩需要的，不是一個精確掌握演奏技巧的樂團，甚至不是什麼出色卓越的「音樂」。他要的，只是撫慰，撫慰他生命的創傷，紓解某種焦慮，釋放些許重擔，陪伴他，擁抱他，撼動他，告訴他：現實世界還可以有理想，有真情，有美善，甚至，有真理。
無意間，一段好似主日學童唱的旋律，竟讓典恩悲從中來。淚水參雜著兒時教會生活的天真與歡愉。那是小點點和他的玩伴共築的安息日時光，那裡，充滿著無限希望、寬懷、溫馨、愉悅與新鮮的氣味。
渴求真正的安息
「我的安息日哪去了？」典恩的淚光中滿是疑惑。這世界沒有長不大的小孩，卻有著像典恩這樣，捨不得長大的大人。他們總是依戀，或許是執著不切實際的幼稚，也或許是愚頑地緊抓著現實世界中獨缺的誠真。
不知何時，外頭下雨了。深夜的雨聲滴滴答答的，聽得真清楚。典恩瞥了瞥時鐘，接近凌晨一點。
「唉！媽的……」他丟下CD遙控器，不得不告別這一天的所有。因為隔天早上八點半與客戶有約，典恩必須早起。他已經可以看見自己在時間中措手不及的可笑模樣。
典恩感到一種深沉的厭倦、憎恨、無奈與不甘。
電話響了，是晶莉。她說明天要加班，無法一起吃晚餐，不過改吃宵夜，叫典恩晚些再接她。典恩沒說什麼，掛完電話，他只想沉沉睡去。掀開被子躺在床上，典恩雙手合掌作晚禱。在精神恍惚之際，他不記得胡亂向上帝說了什麼，心裡惦著的，是祈求上帝別讓他再作惡夢了。已經好一陣子，在那該死的夢裡，典恩總是看見自己獨自一人，在眾目睽睽下光著身子死命地逃。
是誰在追他？不知道。夢裡，只有無止盡的恐懼與驚慌。
闔上眼，睡眠猶如一個黑洞，強將他吸入一個沒有光亮、未知的潛意識舞台。典恩無疑是這幽暗而超現實舞台的「主」，一切緊湊的演劇行程都專為他而安排。事實上，他卻什麼都不想演。只是，他似乎永遠找不到他需要的安息，一種真正不必在所謂安息之後仍然渴求安息的安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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