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國際特赦組織AI(Amnesty International)台灣總會的通訊,年度「寫信馬拉松Letter Writing Marathon」即將展開。
信上說,這是6年前由波蘭總會發起的活動。在國際人權日前後,由全球各地的分會和小組,邀請親戚五十朋友六十,一起來寫救援明信片。寫明信片聲援各國良心犯,是特赦組織最典型的集體活動。
隨函附了4份檔案,是尼泊爾、衣索匹亞、烏茲別克、和越南4個國家6名政治犯的個案。這是今年寫信馬拉松指定救援的對象,全球特赦組織成員和邀請來的朋友,將在12月5日到13日之間,集中全力寫信聲援他們。
※ 在地球儀上尋找陌生國家
看著這4個國家的名字,我竟然毫無由來的笑起來。已經兩年了,我們這個台灣第32小組每月聚會時,總要寫明信片寄到一些難得有人提起的國度。小組的聚會,固定在台北市「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辦公室舉行。拼起來的大桌面上散放著有關聲援對象的資料,體貼的組長陳育青和幾位熱心的同伴,備好到處收集來的明信片、原子筆、茶水點心;以及一只充氣的地球儀,和幾個小鐵盒,裡頭裝著郵票。育青會提醒大家在地球儀上頭,找找那些陌生的國度在哪裡。他們總是落在南亞、中亞、近東、東歐、非洲,和南美洲。郵資分別是十元、十一元或十二元。
大桌面四周坐滿青年,大家低頭認真的寫著。這事對我有點困難,因為我的字像鬼畫的符,而且明信片太小張,眼鏡又不濟事,寫3張就脫力了。於是站起來,看看年輕人很慎重的,繡花般一絲不苟的書寫。
我發覺自己剛才發笑的由來了。尼泊爾、衣索匹亞、烏茲別克、越南,以及那些位於南亞、中亞、近東、東歐、非洲,和南美洲的國家,他們遙遠嗎,陌生嗎,封閉黑暗恐怖嗎?才不過二十年,台灣不也列名其中?在很多國家,在數不清的小組聚會裡,不也都有張擺著地球儀的桌子,幾個人把頭湊過來,在上面尋找台灣的位置。地球上有許多離我們很遙遠,對我們很陌生,但是很關心我們的人,很多很多年來,一直很慎重的,繡花般一絲不苟的寫信,來救援我們當中被國家暴力迫害的受難者。我在心裡回憶32小組聚會的畫面,天啊,全世界有多少這樣的小組聚會啊,都是同樣誠心誠意的景象。我似乎明白為什麼特赦組織能發揮巨大的力量了。
但是真正教我笑起來的原因,並非那種舉世一模一樣,寫信的景象;而是台灣在「施與受」之間,令人驚異的,翻轉的變化。
※ 關心緬甸的良心犯「咪咪」
32小組在維持穩定聚會半年之後,正式被授與小組編號,同時也向AI總部表達願意長期關懷、認養一名良心犯。於是2008年12月9日起,我們認養了緬甸的Mie Mie小組。她在1988年以一個中學生的身份參加「88學運」,2007年8月,在緬甸的袈紗革命行列中三度被捕,判刑65年,目前拘禁在硬心監獄(Insein Prison)。
我們為Mie Mie製作了救援明信片,印著一封寫給丹瑞大將軍Senior General Than Shwe的信:
丹瑞大將軍鈞鑒,
我呼籲貴國當局即刻且無條件釋放心心.愛伊,也就是咪咪(Thin Thin Aye a.k.a. Mie Mie)。咪咪之所以被拘捕,僅僅是因為她以和平的方式行使其言論、集會結社自由的基本權利。直到她被釋放之前,我請求您們必須遵守國際法,確保心心.愛伊(咪咪)在獄中得到充足的食物、所需的醫療照護,並准許她可以即刻與家人和律師聯絡。
「認養」,是除了寫信之外,特赦組識另一項典型的救援行動。認養咪咪令我這個組員,興起一種得到full membership的尊榮感。我心裡想,說不定不久之後,除了專屬的救援明信片,我們也會開始給咪咪寄包裹吧。要寄什麼呢,日用品?衣服?書籍?她收得到嗎?硬心是緬甸最惡名昭彰的監獄,前陣子他們也把翁山蘇姬關在那裡。
總部還沒有進一步的指示。看來直接和咪咪聯絡大概有困難。2009年7月27日,我們隨著「台灣自由緬甸網絡」的青年,到泰國拜訪幾個緬甸人權NGO。在泰緬邊境的小城美索,找到「政治犯援助協會」的Bo Kyi先生。我向他問起咪咪,他表示,協會可以代轉信件和物資給她的家人。事實上,緬甸目前仍有一千多名政治犯,亟需各國的援助。 丹瑞大將軍的鐵腕,看來不是區區32小組扳得倒的。我們連寫封信給咪咪,她都收不到…我的思緒飄回到兩年前…...。
※ 為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請命
2007年12月10日國際人權日,原警備總部軍法處和看守所改制為景美人權紀念園區,我們負責邀請德國、美國、日本的人權工作者,來和我們一起快樂慶祝。其中,特赦組織德國總部的Klaus Walter先生,是「台灣協調小組」的發起人。
我在當時張貼的部落格通訊裡,記了幾件事:
今天清晨,這次開園活動第一位外國來賓抵達。德國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協調小組的創辦人Klaus Walter,有一只裝滿文物資料的行李箱,隨他一起返國杜淑真小姐很興奮的說,show Michael that little red book。Klaus 伸手把那本小紅書挑出來。那是1981年,台灣協調小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編印的台灣政情報告。書中每一位政治犯的中文名字,都是他一筆一劃「描」出來的。 Klaus說,他一頁一頁打字,打錯了整頁重來,不能用立克白的。
他領導的「台灣協調小組」,盡力搜集資料,提供給德語區的25個救援小組。那本1986年編成的小紅書,是台灣小組編印的《Taiwan – Politische Inhaftierung》,書裡記載110名受難中的政治犯。
這本小紅書,連同Klaus帶來的各種通訊刊物,都掃描成數位檔案保存下來。我在電腦上瀏覽這些30年前的印刷品,很驚訝的想到,這些政治犯的相關資料,國內恐怕不曾有過這麼認真的匯整。即使那些人那些事就發生在我們身邊,但是在當年的威權統治底下,抵抗運動的訊息遭到扭曲與封鎖,人與人的連結被白色恐怖的黑手切斷,成為孤單無助的個體,僅能依靠這些遠在異國的,「好的撒馬利亞人」伸出援手,把人間的溫暖送進黑牢,稍稍安慰那些為我們承擔苦難的義人。
這個德語區的「台灣協調小組」,一定也像我們有緣認識的,日本「台灣政治犯救援會」那樣,是一群「疼厝邊親像家己」的義人。2007年9月,32小組的前身,幾位「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的青年志工,以「台灣不會忘記」的企劃案,獲得青輔會「青年國際交流計劃」的獎助,前往日本參訪各地的和平博物館、人權團體,並拜會昔日援救台灣政治犯的前輩。在東京街頭,我們一起尋訪當時的辦公室。我還記得其中一處在大廈的地下室,白天是貿易公司的事務所。救援會租下夜間時段,大家輪流在下班之後過去,解讀台灣地下聯絡人寄來的密碼信件,登錄政治犯最新情況,通知國際媒體和特赦組織,並且編寫會員通訊,籌辦聲援遊行甚至絕食抗議的活動。
我們看過救援會的手塚登士雄先生親手謄寫的通訊,端整的筆跡如同印刷,就像Klaus遠在波昂,一頁一頁不得有誤的打字。他們為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請命,只為了「人權」這樣的common cause,只因為愛人如己。
※ 台灣在「施與受」之間的變化
德語區的「台灣協調小組」成立於1976年,日本的「台灣政治犯救援會」大約於1977年成立。台灣在1987年解嚴,1992年國會全面改選,1996年首度總統直選,跨過民主轉型的門檻。在漫長的奮鬥當中,國內國外,牢裡牢外,無數人付出了高貴的努力。那些在德國、在日本,在世界各地為台灣人權奔走的人,雖然至今互相不認識,卻共同分擔了鉅大的艱難,也分享了今日無比的快樂。
重點不在於那些恭筆書寫、細心繕打的通訊,和那些寫給蔣介石大元帥,和蔣經國大總統的明信片,到底發揮了多大的影響力;重點在於知道我們並不孤單,在於知道受苦的人不曾被世人遺忘。1971年,在景美軍法處看守所,當蔡財源前輩因為洩漏政治犯名單被嚴刑拷打時,他知道他不孤單。當1979年美麗島事件發生之後,我在劫後餘生的《八十年代》雜誌社,看到國際特赦組織的代表走進來,我知道台灣不孤單。
同樣的,當我們在美索、清邁,和曼谷的巷弄,找到藏身其間的緬甸人權團體;當我們在泰緬邊境,拜訪移工學校和難民醫院;當我們觀看2007年袈裟革命的記錄片時,我們彷彿看到全世界都在關心這個受苦中的國家。我們走在邊城美索的街頭,看到的每一個外國人,幾乎都是來自世界各角落的志工,而Burma V.J. ( Video Journalist)的影音播出,竟然是在挪威發射的。丹瑞大將軍僅管大權在握,但是因為有這樣無遠弗屆的國際人權社群,他比較不可能肆無忌憚。基於我們自己的經驗,我們確信翁山蘇姬、咪咪,和其他一千多名緬甸政治犯,都知道自己並不孤單。
從泰國回來三個多月了,我們持續收到Burma Partnership的通訊,那是位於清邁,協調國際人權救援的工作平台。位於曼谷的東協的另類網路─ALTSEAN – Alternative Asean Network on Burma也來信邀請台灣自由緬甸網絡,派員參加2010年緬甸國會大選的對策會議。我想起泰國之行一路上,領隊楊宗澧在每一場對談裡都要提起的話,「我們在台灣各校園巡迴播映紀錄片,舉辦音樂會,鼓勵青年關心緬甸的困境;我們可以負責把緬甸的相關訊息譯成中文,在華語區傳播,特別是讓中國境內的人民,得以明白中國在緬甸的苦難中扮演的角色。」
※ 伸手助人,得以發覺自己的力量
台灣能貢獻多少力量並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