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是人類特有的文化現象,有別於其他人類活動都能在動物界或植物界有所觀察。宗教穿梭在「聖」與「俗」之間,它承載了人類對於終極未來的嚮往,卻也提醒人類是存在在有限的框架中。宗教也徹底統攝了人類的心靈與肉身的活動,有著無可言說的超越人類界線的神秘性與神聖性,佛家所說的捻花微笑正是一個示例。然而,宗教卻又必須透過俗世間的事物或言語,向有限的人類揭示其超越豐富的本質與意涵。
人類對於「宗教」的印象與描繪琳瑯滿目不勝枚舉,或由藝術、文化、行為等等面向討論之,然而大要可歸納宗教研究人員的研究取向有兩種定義的模式。一是從其本質(substantive definitions)的認定中出發,探討宗教本質之內容而下定義;故有以「神」為本質,或擴大意象而以「神聖(的對象或經驗)」為宗教之本質者。二是以宗教的功能(function)中對社會層面的影響,甚至是心理活動的內容而討論,著眼於宗教在人類社會所發揮的功能,重視宗教與社會間的互動關係,並進而分析宗教對於社會的影響;此中,宗教社會學的研究,即為典型的代表。
若就研究意義而言,「本質論」分析宗教「是什麼」;而「功能論」則探討宗教「能影響些什麼」。本文討論「不在禮拜天禮拜的教會」,其本質論在於探討「禮拜是什麼」,其功能論的討論「禮拜的時間」。
※禮拜的本質
禮拜的本質為敬拜上主,這一點無庸置疑,是普世基督徒的共識,將不在贅述。然而敬拜上主的本質是否出現在禮拜當中才是當今基督徒重要的課題。敬拜上主是我們信仰的語言,且讓我們暫時放在一邊,來看發生在台灣文化當中的事件。過年做為華人文化中最重要的神聖時刻,他承載著華人文化的世界觀,以及宗教生活上的神聖性。過年期間(神聖的時間)是祭祖、祭天的時刻,對神靈祖先的祭拜,投射出人們對萬物更新、飲水思源的情緒。現今的我們卻是以何種角度視之?僅剩全家團圓與塞車的意義嗎?祭拜祖先的大魚大肉成為桌上的佳餚,已經逝去那份崇敬的內涵。
同樣的人們會因為曾發生特別的事件,而在每年獲某一個時間特定的時間悼念抑或是紀念某些事件,例如帶來傷痛的二二八紀念日或是某公逝世紀念日,國慶日等等。會有這樣的紀念是因為我們重視,並且將這個「時間」神聖化。而這樣神聖化的結果,讓我們至今才會「記得」特定事件、「感念」特定某一群犧牲者或是立功者。然而,隨著時光的遞嬗,那些歷經千百年來不斷地傳頌的故事是否還被記得?清明節口中吃著春捲(潤餅),還有誰記得忠臣義士介之推的謙退?二二八和平紀念日只剩放假,當代的少年人誰有國家意識,記得先賢所流下的血?本質就在時間中式微了。
回到「禮拜」的話題,做為基督教宗教儀式的核心,其本質如同前述在於「敬拜上帝」,而時間、地點或方式便非其重要的要件(也就是其功能論的面向,如:改變我們的生活習慣)。而不讓禮拜失去敬拜上主的本質,才是討論的重點。傳統上我們基督徒(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習慣在週日早上做禮拜,正確說法應稱為「主日」禮拜,符合基督教守主日的傳統,然而,按加爾文的觀點無論行走坐臥都是在禱告,讚美上主,無時不刻就在體現敬拜的本質。因此,若把教會中信徒間團契與共融的禮拜要框架在「主日」,便近乎律法主義。例如,共產國家將基督徒抓入監,從傳統禮拜觀點來看,那基督徒不就不能禮拜。況且當初是安息日以週五日落算起,基督教便是作為一個轉化者,轉化至星期日為主的「傳統」。傳統制度有其功能性,提醒信眾避免偏行的功能,但是不能以傳統制度為信仰對象,框制原有信仰的本質。
※一個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中的「安息日會」
伴隨著山路與清新的空氣,大山與溪水漸漸取代了水泥與車流,環湖公路的蜿蜒將旅途的思緒帶進了這個有著原鄉風味的村莊,少了水社的濃厚的觀光氣息,同屬日月潭風景區的伊達邵,多了一分純樸的庶民風光。伊達邵的湖面泛著波光粼粼,映照著環湖的山色拉出了一片翠綠,日月潭教會的大門開向了一條主要道路,放著清柔的詩歌,引領眾人進入平安之門。甘為霖紀念禮拜堂的幾個大字訴著宣教士初到日月潭時的宣教的艱辛,嶄新的教會硬體紀錄著921大地震後,全台灣教會對伊達邵的愛。
初到日月潭教會,難以想像這是一間只有有約七戶信徒、二十餘人固定聚會的教會,寬敞新穎的禮拜堂仍然透露著初獻堂的歡愉!日月潭還不是如一般我們所瞭解的堂會,而是一間在母會大里教會支持下的支會。那裡宣教的禾場不大,一個小小的以觀光產業為主的村莊,約略就是一間中型國小的面積,當地的傳道人葉志達牧師曾打趣的說:「只要多一個信徒,教會就增長百分之五耶!」但是,這塊土地卻是最難耕耘的土地!
日月潭教會特殊的主日禮拜時間,讓許多第一次知道的人感到驚訝,為什麼會違反基督教傳統所遵行的在「主日」禮拜,而是在所謂的禮拜六也就是安息日的時候做禮拜,那不就成為安息日會了呢?曾有人向葉牧師提出質疑:「為何貴會不堅持基督徒是守「主日」,也就是禮拜天做禮拜,而在「安息日」舉行「主日」呢?」
葉牧師以安息日的定義進行初步的解釋:這樣的反對首先必須面對「安息日」定義,安息日的觀念是從猶太人而來,猶太人對於「一日」的看法是從日落開始,到下一個日落為一整天。用現代的時間來看,就是禮拜五下午日落後,到禮拜六下午日落前,為猶太人所謂的「安息日」。所以,堅持在「安息日」做禮拜的「安息日會」,也是遵行此規則。由此看,日月潭教會禮拜六晚上舉行「主日禮拜」,對於猶太人來說是已經是過了安息日,根本不是遵守「安息日」的規則,甚至是日月潭教會已經遵行基督教的「主日」規則。
然而,日期的劃定有其時代性,今日已非兩千年前猶太教所在的時空,若以信仰的角度,牧師是否有更強力的信仰解釋來看這樣的問題?
※「人子是安息日的主」
葉牧師開始解釋,剛剛所提的論述仍然是從「辯論」的角度來回應,帶有一點趣味性,我所期待的正是能讓人激發出您的提問。身為日月潭教會的牧師,之前在作傳道便有做過信仰反省,因為看待日月潭主日禮拜的時間的確應該從「基督教信仰」的角度,也就是從聖經角度來詮釋。
葉牧師首先以「安息日是為人設立的、人不是為安息日設立的。所以人子也是安息日的主。 」(可2:27~28)這段經文做為論述的主軸。這段經文的脈絡是法利賽人質疑耶穌怎麼可以在安息日掐麥穗?(可2:23)。然而,耶穌舉大衛王在飢餓的時候,仍破壞舊約律例吃聖殿中所陳設的餅,而這餅只有祭司可吃,來說明律例典章是為了人的需要而設立。安息日也是如此,是人們需要安息日,而不是安息日需要人。人在安息日敬拜上帝,是人的需要,不是上帝的需要。所以,基督徒在主日做禮拜,這個規定不是因為上帝需要,而是人需要主日來敬拜上帝,親近上帝,甚至是在主日中得著安息。
葉牧師的說明回應到本文前半部所論,宗教的「功能論」在於宗教對社會層面的影響,著眼於宗教在人類社會所發揮的效用。以宗教作為說明,似有去神聖化之虞,但若放在信仰語言中便為並非上主需要被讚美,需要被敬拜,而是人需要在宗教的功能中得到安息。
葉牧師更進一步提到日月潭教會的處境。外貌看來,日月潭教會的確破壞長老教會的傳統與體制,利用週六晚上禮拜。但從安息日的設立是使人得安息的角度來看,這樣的轉化完全是體貼日月潭教會信徒的生活景況,而這種貼近並非是需要(want)而是須要(need)。
※特殊生活處境下的選擇
日月潭地區是台灣知名的觀光景點,日月潭教會的信徒多半從事與觀光產業有關的工作,無論是做生意或者是替人幫傭,週六、日的白天都是最忙的時候,實在無法撥出時間來好好敬拜上帝,若堅持週日早上禮拜,那如同是要斷了他們的經濟生活,使生計都有相當程度的威脅。然而,亦有人質疑那麼放在週日晚上呢?既不會破壞多數教會的傳統,又能兼顧生計的考量。
葉牧師這時提醒,我們更是必須需要瞭解日月潭地區的教育資源問題,才能回應此質疑。當地僅有一所小學,國中則在湖對岸的水社,沒有中等教育的學校。週日或週間晚間,孩子仍在就學階段的父母,必須將孩子載上下山讀書,近則至埔里,遠則至大台中。所以剩下的時間只有週六晚上,讓信徒可以安息、聽上帝的話語。葉牧師將日月潭教會的主日禮拜持續維持在週六晚上,期待能達到「安息日是為人設立的」,更能讓信徒專心在敬拜上主的核心中禮拜,小小的禮拜堂讓會友彼此的心彷彿更加靠近。
禮拜中同時也發現司會者並非是長執,平信徒的司會雖然不似長老、執事司會的順暢,但卻真誠的流露出認真的神情,也帶領著整場禮拜不再是冰冷的儀式,而是充滿庶民生命力的敬拜!沒有滿滿的會眾營造出的大場面,卻多了講者與聽者的互動,唱聖詩時每個人一同開口讚美的感動,直到落筆為文的此刻仍然縈繞心頭。
不在主日的禮拜,在長老教會其實已經不是新聞,然而深思其意涵,我們卻能發現當中可能有不一樣的論述。有人或許希望能有完整的假日時間,有人卻像日月潭教會有其論述,更有他們生存須要的考慮。希望以看待禮拜「本質」與「功能」的角度,能提供讀者另一方面的思考,我們為何在主日禮拜,更能明晰我們在禮拜中的角色,抓住「敬拜上主」的意義,而非僅剩形式的禮拜,或堅守空洞的傳統,而忘卻禮拜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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