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ys Humphreys,威爾斯人,中文名字是韓麗絲。韓麗絲經常被誤以為是英國人,但她說:「English is my second language.」
為了瞭解威爾斯語在威爾斯復興的過程,我與朋友阿發來到長老教會總會拜訪韓麗絲小姐。韓麗絲是從威爾斯來的傳教士,已經在台灣待了25年了,目前是長老教會總會總幹事張德謙牧師的英文秘書。不過,因為我既不會威爾斯語,英語也不流暢,所以整個訪談以台語進行。韓麗絲的台語非常流利,而平常少說台語的我,反而結結巴巴。
語言,與生活習習相關。我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從前在威爾斯生活的時候,當時的威爾斯有多少人在說(使用)威爾斯語呢?」
韓麗絲說:「有有有,沒有問題,我那個時候沒有問題。」
這讓我有一點驚訝。因為,之所以要做威爾斯語言復興歷程的這個議題,是因為威爾斯語曾經面臨流失的困境。就資料顯示,全威爾斯說只說威爾斯語的人口,1891年還有29%,到了1961年只剩0.7%;而只說英語的人口則節節升高,從41%(1891年)到74%(1961年)。
韓麗絲1955出生,1986年來到台灣。她在威爾斯大約度過了30個年頭。韓麗絲說「沒有問題,我那個時候沒有問題。」意思是她生活在威爾斯的那段時間裡,她自己以及身邊的人,說威爾斯語是沒有問題的。這樣說來,1961年使用威爾斯語的人口只剩下0.7%,但後來因為某些因素,威爾斯語漸漸地又在威爾斯這個國家活了起來。
※曾經瀕臨死亡威爾斯語
在談威爾斯語如何復興之前,先談造成威爾斯語言人口流失的原因。
韓麗絲說,在很早以前,威爾斯人是說威爾斯語的。威爾斯語言人口流失的原因,遠一點可追溯至15世紀,英格蘭合併威爾斯公國。再來,18、19世紀時,威爾斯南部的城市開始興起煤礦與鋼鐵工業,吸引了許多國家的移民,這當中有許多人是說英語的;相對於威爾斯北部,威爾斯南部說英語的人口較多;也因為移民潮的關係,英語對威爾斯的影響越來越深。1870年,威爾斯的教育法實施後,成立了初等教育網,英語成為教學語言。可以想見,英語成為教學語言之後,說威爾斯語的人更少了。
韓麗絲父母就生在那樣的年代。她的父母都是威爾斯人,說威爾斯語,但他們在學校的時候,不可以說威爾斯語;他們可以在家裡說,但去學校不可以說。「很有意思的,」韓麗絲說:「跟台灣一樣,他們在學校說威爾斯語,脖子上就會掛上『不可以說威爾斯語』的牌子,我就在想,是台灣學英國嗎?」
※人民有使用母語的權利與需求
韓麗絲唸小學的時候,情況改善了一些,在學校可以說威爾斯語了,學校也有威爾斯語文的課程,不過,平日作業和考試,仍舊必須使用英文。
但韓麗絲平日的生活語言,還是威爾斯語。「這可能跟地域性有點關係」,韓麗絲說,她的故鄉在威爾斯北部,而威爾斯北部的人民多半都是說威爾斯語的。韓麗絲在家裡說威爾斯語,在學校跟同學說威爾斯語,去教會做禮拜也是說威爾斯語;她生長在一個說威爾斯語的環境,去到學校才開始學英語。
阿發說,這很像台灣的南部,台灣南部人民平日的語言也是台語。他說,他小時候也都是講台語,一直到上小學才學華語。
但是,威爾斯語言人口曾經大量流失,是什麼原因讓威爾斯語又漸漸回到生活當中?
韓麗絲提到了 Cymdeithas yr Iaith Gymraeg (威爾斯語言協會)。韓麗絲說,這群人非常關心威爾斯語的發展,他們看重自己的母語,認為自己的語言很寶貴,不應該因為英語的強勢,而漸漸流失。就Cymdeithas yr Iaith Gymraeg網站上的資料顯示,威爾斯語言協會成立於1926年,是一個非政府組織。他們要求政府讓威爾斯語成為官方語言,與英語具同等地位,並要求政府重視威爾斯人民使用母語的權利與需求。
後來,經過他們長時間的努力,威爾斯政府在1988年,成立了Bwrdd yr Iaith Gymraeg(Welsh Language Board / 威爾斯語諮詢委員會),開始制定具體的威爾斯語言政策。比如在政府的公共部門,人民可使用威爾斯語的服務;在法庭上,人民有使用威爾斯語言的權利;在公共場合中,店家必須提供雙語的服務。在教育上也有很大的變革,「我來台灣以後(1986),我覺得最大的改變就是學校。繳交作業或考試時,學生可以自己決定他要用威爾斯語還是英語,老師都必須接受。」韓麗絲說。
在工作上,威爾斯語也建立了它在職場上的價值。韓麗絲舉了個例子,比如顧客到銀行辦事,可以使用威爾斯語,銀行行員不能拒絕。韓麗絲拿出一本銀行支票,上頭印有威爾斯文與英文的文字:「顧客可以自己決定要使用與書寫哪一種語文,承辦人員都必須受理。還有,不只是銀行,現在有很多公司會要求,如果你想去他們那邊上班,你得會說威爾斯語。」
※文字承載文化
威爾斯語復興的原因,除了民間組織的大力推動,以及政府意識到人民需求而開始制定政策之外,還有一點不容忽視:它在很早以前就有通行的文字,比如1588年,威爾斯語的聖經和聖詩翻譯出版。「這是很大的影響,」韓麗絲說:「有些人原本不會威爾斯語,因為去教會的緣故,開始學習威爾斯語。」除了威爾斯語的聖經,還有威爾斯文的詩集與文學作品。韓麗絲說,她很喜歡詩,她也用威爾斯文寫詩,而那些作品給了她很大的養分。
韓麗絲提到了「Eisteddfod」,這是一個在威爾斯行之已久的藝術節,它是威爾斯藝術文化的大型比賽,一年舉辦一次,內容包括寫作、繪畫、歌唱、表演……等,不限年紀、凡是使用威爾斯語的都可以參加,得獎作品能獲得出版的機會。韓麗絲認為,這樣的文化藝術活動,也是使得威爾斯語與文化能夠進入民眾生活的重要推手。
韓麗絲也跟我們分享了她帶來的威爾斯語出版品,有聖經、雜誌、小說、故事書、明信片、雙語對照的地圖。不過,韓麗絲表示,威爾斯語的出版品以及地方性報紙雖然不少,但全國性的新聞目前仍只有一家叫做「Papurau Bro」 報紙。
威爾斯語聽起來似乎復甦了,但是,究竟有多少威爾斯人使用這個語言呢?
就威爾斯語言委員會(Bwrdd yr Iaith Gymraeg / Welsh Language Board)的資料顯示:1991年,3歲以上能說威爾斯語的人口有508,000,占全國人口的18.7%;2001年時,增加了74,000名,總共582,000人,占全國人口的20.8%。20.8%這樣的數字,相較於曾經瀕臨死亡的0.7%,是成長了許多;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20.8%,也僅佔威爾斯人口的五分之一強。
聽起來,威爾斯語從一個被壓迫的語言,慢慢又變成活的語言,但與強勢語言英語相比,威爾斯語被使用的普遍性仍舊有許多成長的空間。
※語言與認同
相較於威爾斯語,在台灣雖然有許多人說台語,但大部分的民眾沒有閱讀、書寫台文的能力與習慣。
後來我們聊到語言與認同的問題。韓麗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分享了一個她與台灣年輕人談話的經驗。她說,有回她跟一個台灣年輕人談話,那位年輕人提到自己的台語不太流暢,但她注意到那位年輕人的英語非常好。在談話的過程中,年輕人問她:「Don't you think I should sacrifice my language? so I can improve myself and get on in the world.」
韓麗絲覺得好可惜,為什麼那位年輕人會想犧牲自己的語言?韓麗絲說,她離開她的故鄉威爾斯,來到台灣那麼久,雖然台灣沒有人會說威爾斯語,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拋棄自己的語言。
學會多種語言與世界接軌,當然沒有什麼不好,但是,語文不只是溝通的工具, 它更承載了族群的歷史文化。當某個族群的語言因為其「政治正確性」或「工具性」的不足,導致邊緣甚至瀕臨死亡,那麼人類損失的不只是一種語言,而是整支整代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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